喑哑
前言:
如同白昼在早晨与夜晚间出现一样,我的生命就在流浪的冲动和对家的渴望中度过。
我叫李寅。有家,但是回不去。
正文:
(1)
很多人,会主动花钱把自己囚禁起来,找到一个心灵和身体得以共存的地方,去洗涤心灵,渐渐的发现自己无能为力,就像多年以后我才明白抱薪救焚这个最浅显的道理。
我拉着银制的小箱子,踏入了青铜色的铁栅栏门,白色的墙皮映射出微弱的光,二楼上排的小窗户整整齐齐,美中不足的是窗户不是通透的玻璃而是用黑色的铁丝网略练成的,不过整体十分和谐。有点像旧时代日本的复式小屋。
直到侨熟悉的声音喊着“李寅...!”
才恍惚间意识到,我 第三次来到这里了啊
侨快步来到了我身边,因为许久没见我们俩都有些激动,他指着那个银制的小箱子问道“这是什么?”
我冲他笑了笑,却在转头往里走的瞬间,暗自叹了口气。箱子沉甸甸的,里面装满了同一种物品,我把它放在了物品交换台上,换来了一幅冰凉的手铐。我明白,交出了箱子,就相当于交出了自由,但我只能这样做,也希望这样做是值得的。
(2)
这个地方是一座名实不符的“监狱”。听侨说,7年前有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妻生意亏损,被迫将经营了许久的咖啡馆关闭,这座“监狱”就是曾经的咖啡馆,他们改了招牌,将这里变为了一所酒店,一所全真模仿监狱的酒店,一所对普罗大众均开放的酒店,一所需要交钱才能入住的酒店。
最开始没有人看好这个项目,也是,谁会想要花钱去体验监狱生活啊!但耐不住大千社会的种种基因,还是有一些奇葩成为了入住的第一批顾客。结果体验期过后,反响尽然出奇的好。越来越多的人慕名来到这里只为花上几百体验几天监狱生活。
进来之前需要上交手机,换上统一的蓝白条纹的布料衣服。在这里,你的一切日常都跟真正的囚犯没什么区别,除了环境稍微好一点,房间里有一张小桌子,一根笔,几张纸,和一张榻榻米一样的床。
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是晨练,我和侨就是在那会认识的,听他说他是一名医生,为了寻求思想的升华才来到了这里。中午时分,半吊子的广播会通知大家去吃饭。下午有劳动项目也相当于做苦工
酒店的服务人员也可以说是“狱长”,带着我们走向自己的房间,
这里还有项约定俗成的规矩,不允许人们在没住满交钱的时期之前离开,因为这个 也发生过不少惨剧,有人忍耐不住没人说话的寂寞,导致精神分裂。政府对这样的惨剧,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因为毕竟这是个人的选择,没有人强迫你这样做。
在这次的日程的当中,唯一不同的,就是黄昏时分的小型座谈会,这大概是人们不想看到悲剧再重演的表现。
我到达的那个下午,就赶上了那天的座谈会。
(3)
“李寅,为了欢迎你回来,今天就你讲吧!”
我有些慌张.....
但转念一想,如果错过这次机会,怕是再也没法毫无顾虑的讲出口了
“嗬”思索过后,我冷笑着讲起了我的故事,这是我第一次将它亲口讲出来“其实,在我们家,打孩子这件事从爷爷辈就开始了。耳濡目染下,婶婶们打他们的孩子,我妈也打我,没有理由的打,至少是在我看来。
后来,我结婚了,有了女儿,我是爱她的....但是我控制不住对她动手,我的精神收到了巨大的冲击,几乎快要崩溃了。”我因为紧张急促而吞了口口水,从周围的面孔中读出了不少理解的表情,我便继续说了下去“她满四岁后我第一次打了她。后来我用家暴的方式发泄工作的压力,对女儿动手的程度,从踹一脚发展到连着打几拳,周期也越来越短,原来三个月打一次,后来最短三四天就动一次手,找的理由无非是生活中的琐事。
最终导致我下决心来这里的,也是一次家暴。凌晨四点多,我老公还没有回家,她蜷缩在床沿,我一只拳头把皮带攥的紧紧的抡圆了她的双腿猛抽。
当我看到她身上一条条鞭痕和触目的双腿后,我知道我又没控制住自己....”我咽了口口水,我知道我重要要说出我来这里真正的目的:“第一次我住了3天,只是为了验证一下酒店的真假。第二次来,住了一个星期,这次不一样———我交付了整一年的“牢房费”和自由来换取我女儿一阵的安宁。” 语气很平静,并没有我
想象中的难以出口。
我抬起头,环顾四周,每个人都安静的听着,表面上毫无波澜。其实,他们都和我一样,脸上带着倦容和生活的累。
(4)
两周后,大家的故事基本上都讲完了:
小孟是一名高中生,她成绩很好,但有虐待动物的倾向,只要她成绩稍有下滑,家里的小动物就别想过好日子,家里的母狗生的小狗仔,被她生生掐死了两只
煜对他的父母动手,怨恨他们在他只有三岁时离婚.....
木子痛恨自己的弟弟,痛恨分走了家人对他全部的爱,看到他弟弟哭他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
绫是单亲妈妈,她和她的老公婚姻生活不和.....
每个人的故事都别无二致
所有坐在这里的人都是某个事件中的受害者,也是另一个事件中最大的施暴者
(5)
这个地方会消磨人的精神意志直到你沉溺于水中而窒息
我又一次望向他们,这座花钱才能入住的监狱,到底有什么吸引人的魔力。我突然意识到每个人都隐藏着什么不知名的过去,又突然间觉得,这座小白楼,因为坐在这里的人们而像极了一座真正的监狱。
我的内心油然而生出一种恐慌感,虽然大家都同为施暴者。但我想要离开这个地方,这里让我感到恐怖,阴森,寒冷。我把求助的目光投像侨,发现他也在看着我
在那个晚上,我们悄悄的翻出了窗外,皎洁的月亮下是深色的影子,我们默默的走着,草丛因为风的摩挲而沙沙的响着
当我们快要到达外围,侨却开始踌躇不前,浑身上下的每个举动都透露出迟疑
“我骗了你”他苦笑道。
“什么?”
他不说话
“你骗我什么了!”
“其实 我已经在这待了六年了。”
半晌,侨终于又缓缓开口
“有一次开车前,喝了点小酒.....结果撞到了一辆车,车直接翻过了护栏,我父亲花了几百万摆平了这件事,车上的母女身负众债,从她们死后那些人就一直在找我,找我还替他们还债......”
“李寅.....我不敢.....我怕.....”
.......
“走吧,我们先出去再说。”
(6)
就像两个快要在水中窒息溺死的人,冰冷的海水麻痹了大脑神经,心知肚明就算上岸也是半死不活。
终于苟活着爬上了安全岛的一湾。远离了青铜色的铁栅栏门,我们狂笑着,为自己重获自由而感到欢愉。不过这欢愉只是片刻的。
很快我发现侨不太对劲,他一直在狂笑不止,一边笑一边发疯似的揪着自己的头发,直到刺耳的广播打断了他,使他再次安静下来:
各位施暴男女们,欢迎来到暗哑城。你们所在的位置,是柴米油盐的世界,你们将在这个世界共同生活百年,体验一场无尽的囚禁。这个世界已经遍布了我们的摄像头,囚禁过程将由记忆系统全程直播。你可以选择退出,但其实你根本就逃不了。哦,忘了介绍,这场囚禁的名字叫,这就是人生————。
话毕,是很长的一段静默
“扑通”侨跪倒在了地下。我想要上去扶她,却发现他开始痛苦的抽搐,嘴里念叨着“钱...钱........我逃不掉了......”
他的身体一点点的压缩,扭曲,充了血的眼睛里斥满了绝望与悲哀。
可明明我们已经离开了,却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永远的留在了那里.....
突然侨猛的一个转身,双手抱住头,他嘶吼着,似是要呕出灵魂。尽管我深知,六年的囚禁足以使人发狂,但那吼声的的确确是惊天动地的声音,地狱之门打开或关上的声音。
后记:
一年后,侨被确诊为重度精神衰弱,那些追债的人并没有就此罢休。而我离开了暗哑城
临走前,我没有告诉我女儿,你可以把这认为是一种担当,又或是一种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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