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个广州旁边的二线城市上大学,最终选择了在广州工作的原因仅有两个:一是心里有股对一线城市的向往与不屈;二是快毕业那年同学领我到广州参观了灯光节,看着城市高楼林立的巍峨夜景,我暗下决心要留在这座城市。
万家灯火,为了在这座城市里留下属于自己的那一盏,新广州人拼劲力气。但二十几年前,父亲却熄了广州家里的灯,离开了这座城市回到小镇上。这座城市,于父亲而言,有不解的执念。
我最初的万家灯火印象是浪漫的。
那时小镇上总会不时地停电,父亲因为开着充煤气档口的缘故,小店成了镇上最热闹的地方。
父亲将煤气瓶套上充气嘴,倒过来立在小店门口的地上。街坊邻居拿着煤气灯的瓶子给到父亲,父亲拧开煤气瓶的阀门,一瓶接一瓶地往上套,小店门口的客人络绎不绝。有时遇上要修煤气灯的,母亲便一手收着钱一手充着煤气瓶。父亲则在里头修着灯,有时是换下那老化的棉一样的灯泡,有时是给套上新的玻璃罩,有时则是调整那松垮的盖板......无论如何,父亲修好后都会将灯点起来为客户检查。遇上换灯泡的,刚系上的松垮棉质材料要在火焰里烧一会儿,而后随着“突”一声,发出刺眼的光,熄了明火定型成灯泡的模样。那时候最喜欢的事情便是在这热闹时节,嗅着灯泡燃烧那灰烬味儿,坐在店里看父亲换灯泡。每每灯泡成型那一刻都给予我一种美好幻想,像欣赏一场烟火的最终绽放。
小店在人来客往里热闹非常,一盏盏灯火从小店里走出去,照亮着归时的路途,而后点亮千家万家。那记忆里的美好是如今科技时代所无法切身回味的。
父亲离开城市后的二十几年里便几乎不再踏足那座城市,直到弟弟与大学交往多年的女朋友谈婚论嫁要在广州买房,父亲才掏了积蓄为弟弟在这座城市安了家。
我专程开车回到镇上接父母亲参加婚礼。母亲在出发前几天就因为害怕晕车而坐立不安,但父亲心里是兴奋或是平和,我从他的言辞里无从判断。只是父亲开始与我诉说起了那时广州开便利店的生活,说到了广州后有时间就回那条街上看看。
阔别多年的城市,父亲再次踏上时,全然没有了当年的模样。我带着第一次坐地铁的父母亲到了最繁华的地方仰望高楼林立的城市气息,给他们在这座城市里留下了合影。除了每天外出带父母亲吃镇上没有的特色美食,大部分时间里便是在家为操办婚礼忙碌着。
父亲是个闲不住的人,总愿意为我们多做点什么。一到弟弟家便是给装燃气灶、油烟机,细到阳台罩的防漏网父亲都早已打包好了带来。那婚礼前的几天里,遇上可以休息的空隙,父亲也总是在房子里走来走去,一会儿看看角落的乳胶漆,一会儿检查下橱柜的门板,一会儿看看吊顶的灯带......
一旁心疼的母亲忍不住责骂:“难得不用早起做生意,晚上晚睡白天还不知道睡晚点,下午也不知道休息,真的是劳碌命”!
大概父亲就是这副模样,他在用心品着这大半生积蓄换来的这座城市里的房子。
婚礼上,父亲拿着准备好的红纸颤抖致词,也只有那一刻父亲心里才多了些紧张情绪。整场婚礼上,父亲都笑容不断。这花钱买来的仪式感,给了父亲无尽的满足。人来客往的热闹与欢庆气氛,让父亲倍感做主人的快乐。这城市多年后照进父亲心里的光是温暖而炙热的红色,与父亲当年离开的昏暗灯光不同。
一场令父母亲满意的婚礼结束后,母亲便盘算起了赶回去镇上做生意的心思,那是母亲多日里一直放不下的事情。多年里,小店从不曾闭门如此之久,哪怕逢年过节也只是早收晚开而已。一旁的父亲一副“都可以”的姿态引得母亲不断调侃说父亲在广州太舒服不愿意回去吃苦干活。最终,匆忙的归期在母亲的坚持下悄然而至。
父亲与这座城市时隔二十多年的再次碰面就此画上了句号,甚至忙碌得都来不及到年轻时追梦的地方看看。但,往后的日子更长,与这座城市的温存会在日后被时光无限延申。
回到小镇上的父母亲照旧过着往常的生活,虽在他人看来枯燥无味,但对于他们却已是幸福的知足。那照进平淡生活里的城市印象定格在了手机里,让母亲总乐意拿出来与街坊邻居分享。有一次母亲在娘家群里分享了照片,而后与兄弟姐妹感慨了一番:“一生窝在这个小镇上,难得有这么个机缘巧合到一趟城市看高楼大厦,看城市现如今的发展,不禁觉得,人生没什么,忆苦思甜,知足常乐”。这是母亲对于人生的思考,我想父亲也大抵如此。
父亲将人生最重要的岁月留在了小镇里,从前将小镇上的万家灯火点亮,而今用尽半生为我们在他年少无力企及的城市里点亮了属于我们的灯火,这大概是父亲半生的传承与寄望。
我想,下一次父亲到广州,我应该陪着他到他从前生活的街道上再看一看吧,那是他记忆里最为深刻的城市印象。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