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老师

作者: 白沙暮雨 | 来源:发表于2018-03-30 17:15 被阅读19次
    文老师

    文老师是我小学时候的班主任,他姓文,却主教数学,是从省城调到我们这个乡村小学校的,教我们的时候已接近六十岁了,文老师戴着副黑框眼镜,看上去斯文有礼,虽早已年过半百,头发、衣服却仍是收拾得干净整洁、一丝不苟。只是,从他到我们学校来的第一天起,大家就没有见过他的家里人,每天总是孤零零的一个人来来去去的。

    听村里的大人们议论,他以前是个大学老师,文革的时候因为犯了错误,被判了好些年的刑,老婆跟他离了婚,家里的人也都跟他划清了界线。等到他从牢里出来,儿女们早已成了别人家的孩子,而他则彻底成了个没家的人。原来的学校也回不去了,辗转反复,不知道怎么的,就申请来了我们这个小渔村,当了个小学老师。村里的人都说他坐过牢,因此,并不乐意让他来教小孩子,年幼的我们却并不明白这些,总喜欢围在他的身边,听他讲外面世界的精彩。

    文老师教学并不完全按教材大纲,而是经常会拿一些高年级的题目给我们讨论,然后由浅入深的教我们解题。有些已经毕业去上初中的学生,平时碰到不会做的题目,也都会来找他请教,他教完了那些中学生以后,转头就会把题目拿来教我们。那时,小小年纪的我们却并不愿意接受他的这些好意,时常跟他对着干,他也不恼,只是一如即往的拿高年级的题来折磨我们。

    文老师喜欢家访,几乎每个星期都会出去家访几次,那个时候的农村,物质上并不富裕,朴实的农村人,倾其所有能待客的东西并不多。大多数人家里来了客人,一般都喜欢捧上一碗热腾腾的荷包蛋。文老师去学生家里家访,家长们碍于情面,也还是会给他递上碗荷包蛋。但并不是所有的学生家长都懂得尊师重道,家访的次数多了,慢慢的,村里闲言闲语也开始多了起来,说他是想吃鸡蛋了,所以才会如此殷勤的家访,渐渐的拿鸡蛋招待他的家长也慢慢减少了,或许是他也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后来,他去家访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了。

    文老师家访去得最勤的是隔壁艳阳家,其实大多数时候,那算不上是真正的家访,因为他每次去艳阳家,做得最多的一件事,就是找艳阳爸喝酒,跟艳阳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艳阳比我大一岁,正是叛逆张扬的年纪,以前没少挨老师的批,所以,每次只要一看到文老师进门,他立马就猫着腰从后门溜得比兔子还快。

    村里的老少爷们儿不少,但我们从来没有见文老师跟别人喝得面红耳赤过。大人们的交情是怎么一回事,小孩子们是完全无法理解的,文老师跟艳阳爸,一个是省城的高材生,一个是大字不识两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出生,不知道怎么的,就硬是臭味相投,酒杯还没有端起来,就开始称兄道弟了。三杯酒下去,就经常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完全没有了在课堂上的为人师表。情到深处,有好几次,我们猫在后门口都能听得到他低低的呜咽声,即使是年幼的我们,都能从那低沉压抑的哭声中,听出一份浓重的失落与痛苦。

    艳阳家条件不是很好,年迈的爷爷奶奶,加上艳阳姊妹三个,全靠家里的一亩三分地。文老师每次来找艳阳爸喝酒,都会拎上斤把肉或是带上条鱼,逢年过节的时候,学校给老师发福利,分些鸡蛋油米之类的,文老师也经常会给艳阳家捎带点过去。村里有些人见了眼红,总是喜欢背地里夹枪带棒的冷嘲热讽,文老师也不理会,仍是我行我素的依旧来找艳阳爸喝酒。

    文老师在这个小山村里待了好几年,一直都没有人来探望过他,却在有一年初夏的一个下午,突然来了个跟他面目相仿、满面沧桑的中年人,两个人抱在一起痛哭了好久,那哭声即使隔着宿舍厚重的木门和空旷的操场,也能瘆的教室里昏昏欲睡的人心里一阵阵的发毛。

    那个学期结束以后,文老师就离开了,据说是他儿子接他回省城了,走的那天,村里好多人都去送了他,艳阳爸却没有去,只是远远的站在村口的老桑树下,默默的挥了挥手,也不管文老师是否看得见。

    我却以为,那一刻,文老师和艳阳爸俩人的心里,肯定是都有看到彼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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