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片片黄叶打着旋儿落下来，零零星星的铺到地上，在幽径的小道上，两边的树一字排开，延伸到望不见的尽头，在路的拐角处，有一家小面店，恭老汉端着一碗面，坐在店铺门前的台阶上，低头吃着，喉结随着嘴的嚼动上下有节律的摆动，发出"滋溜滋溜"的声响，汤面顶上飘浮几粒嫩绿的葱花，店门一侧立着一口袋子，里面是龚老汉捡拾的塑料瓶子，横七竖八的放着。
店里跑出来一个小男孩，胖墩墩的手里捏着风轮，拉起龚老汉皱皱巴巴的手，喊着，"爷爷，爷爷，我们去放风轮。"紧跟在男孩身后的女人阻止道，"小龙，先让爷爷把面吃完，你自己去玩吧。"小龙乖乖的应了一声"好"，沿着落了黄叶的小道向远处跑去，风轮飞快转动，"簌簌簌"一串悦耳的风声响起。
那女人在龚老汉旁边坐下来，抚着下巴，轻声问道，"龚叔，你可曾再打电话联系过你儿子？"一阵清风沿着面颊拂过，树上余下的叶子在空中以优美的弧度缓缓飘扬，龚老汉的话音响起，"当初我在他母亲离世后抛下他而去，留他在姥姥姥爷家，又从未去看过一回，如今自知对他不起，又如何恳求他的原谅，又有何颜面去联系他呢？况且他必是不原谅的。"长舒了一口气，埋头把嘴搭在碗的边沿，咕噜咕噜喝起汤来。那女人安安静静的瞧着，叹了口气，想起病逝已久的丈夫，看小路尽头男孩玩耍的身影，双眼浮上一层迷蒙。
龚老汉起身把吃净的碗拿给那女人，道一声，"谢谢你的面。"，一把背起那口装塑料瓶的袋子，佝偻着身子，向远处走去。台阶上静静的躺着五元的纸币，那女人无奈的摇了摇头，收起碗，转身进了屋。
那个女人叫叶素芬，她晕倒在灶锅旁的那天，正是大雪纷飞的冬季。幽径的小路上，树枝丫上，都覆盖起皑皑的白雪，像是冰清玉洁的仙女身上披着的白色纱衣。片片的雪花在半空中弥漫，舞动着，落回地面。
小龙着急忙慌的来寻龚老汉时，龚老汉弯着腰，拿一根树枝条，在一堆腥臭的垃圾桶里拨来拨去，苍蝇停在半空中打转。小龙跑到跟前，急急讲道，"龚爷爷，这里我只认识你，我妈妈晕倒了，你能不能帮帮我？"急切的语气，双眼快要溢出泪花。龚老汉一听，立马扔了手里的枝条，拉着小龙就往面店赶，"快，快走。"一大一小猛跑的身影在漫天的白雪中，变得悠长。
龚老汉赶至面店，看昏迷不醒的叶素芬，立马打了急救电话，之后着前着后的忙活着，最后，检查结果一出来，说是有糖尿病，晕倒是低血糖所致，才舒了一口气。医生让叶素芬住几天院，再观察看看，推辞不过，只得先住着。
一日清晨，冰雪渐渐消融，太阳悄悄露出头来，龚老汉带着小龙提一碗熬好的米粥送去医院。未及病房门口时，几句话语在空气中飘散而来，"你丈夫当年移植了龚明远的肝脏，如今身体可还好？"问话的医生正是当年为她丈夫做手术的谢医生，叶素芬略显哀伤的答道，"后来出了车祸，去了。"话语在空气中凝结，谢医生不自在的咳嗽了一声，又问道，"那天送你来医院的老汉可是你家父亲？"叶素芬摇摇头，"不是了，是龚明远的父亲……"，话音未落，病房门口响起小龙的声音，"妈妈，我们来给你送早饭了。"蹦蹦跳跳得进了来。门口的龚老汉依然立着，面上淡淡的，没有一丝表情，只是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试图在极力消化所听到的一切。
迈步缓缓走近叶素芬病床前，用尽量平和的语气，问："明远去了？"叶素芬点点头，几根夹在耳后的发丝垂落，脸如同一张纸一样苍白，又问："什么时候？""十年前的春天，给你打完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电话后。"上下两瓣嘴唇微微抖动，咽喉呜咽，犹记得自己十年前莫名收到一封邮件，里面躺着一部崭新的手机，为这个，龚老汉连续几日心里慌慌的，是不是别人寄错了地址，时时揣在兜里，害怕别人来找。没过几天，在一个星光璀璨的夜里，坐在街边啃面包的龚老汉听到手机铃声响起，接了起来，忙不迭的跟人家道歉，说自己误拿了别人的手机，电话那头一阵沉默，只有联通双方手机的一些杂音在听筒呼啸，而后传来一句问候，"你过的可还好？我是龚明远。"龚老汉不可思议的瞪大了双眼，木木的盯着明亮的手机屏幕，不发一言，那边继续道，"我不想原谅你……，以后不用来找我，这部手机留给你做个纪念，再见……"听筒那边的鼻音有些沉重，随即"嘟嘟嘟"断了电话。龚老汉在星空底下，流出一颗一颗的泪珠。
躺在病床上的叶素芬将头发往耳后一拨，望了一眼窗外雪后初霁的蓝天，动了动嘴唇，"龚明远走时拜托我们多多照顾你一些，他还说，他不想原谅你，可是他又不能不原谅你，毕竟……"，龚老汉发出一声吼叫，"不要说了，不要说了……"，声音渐趋微弱，拖着一副只剩皮包骨的身子木木的跑了出去，双眸不停的机械般的扭动，满脸的皱纹绞在一起，缓缓的靠着墙蹲了下来，不停的捶打自己白发零落的脑袋，像一头受了重伤，在午夜嘶吼的老狼。
当初那么的懦弱，怕担负养儿的债，却又那么决绝的弃了自己的儿子，远走他乡，不闻不问。后来，在这个城市定居下来，认识了叶素芬母子，对他是颇为照料。如今，听得叶素芬的解释，才明白一切缘由。可是，什么都晚了，太晚了。
叶素芬出院那天，小龙拿着一封信走了进来，说是龚老汉给她的，歪歪扭扭的几行字，写着：
我走了，沿出来的路走回去，去改过，去忏悔，去赎罪。一直以来多谢你做的面，很好吃。祝好！
叶素芬抬眸望向店门前沿小道排列的两边的树木，郁郁葱葱的，在顶上互相交织缠绕，一直向远处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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