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东人把它以北的省份都称为“北方”,但凡到“北方”求学的,都希望能看到下雪。杭州地处江南,天气温和,但在粤人看来,也算是冷得可以,皓荡的白雪虽不奢望看到,疏疏雪片也总该有吧,更不要说有“断桥残雪”一景,坐实了这个期待。
可我偏偏苦等了三年,才看得。很不凑巧,春节前冷的时候只是刮着大风,杭州人叫“巷子风”,就是不见雪片散落。但等春节回到老家,则会有杭籍的同学打电话来气你,说是下了半米的雪呢。
三年来,雪没看成,脚上倒长了不少冻疮,白天双脚冻得像冰块,恨不得穿上三双袜子,晚上更糟糕,冻疮在暖和的被窝里会一阵奇痒,常会冬夜里猛然惊醒。因此常常觉得老天负我,既用这样的严寒折磨我,却吝啬得不给我哪怕是一场快雪。
一直到大四的一天冬夜,从图书馆而归,见树间扑簌扑簌的下着雪花,那惊喜,跟第一次看到海的感觉相同。第二天清晨,我便早早起来,一人到断桥、保俶山一带踏雪,真是“千树压西湖寒碧”,雪中西湖清绝的妆容是平时难得一见的。
只可惜,雪景难逢,总觉得池面的冰胶没有看尽,山边的积雪没有踏遍,自从我毕业后回到广州,这幽冷的格调,便是好几年不见了。一直等到前年,某个机缘,可以光明正大去杭州玩一趟,当时恰逢杭州大雪过后,积雪尚未消融,于是就约了杨兄夫妇,连同老王,四人去法云看雪了。
法云古村我还第一次去,只知道在灵隐寺旁边。我这个人,旅游之前向来不喜做足功课,懒惰固然是其中一个原因,更重要是我喜欢迷路的感觉,越是在找不到方向的时候,心会砰砰直跳,探险寻幽之趣仿佛来得更大。
这不,我们无目的绕着灵隐寺一圈,终于还是没有找到去古村的道路,时近中午,肚子也咕咕叫了起来,大家商议,就在灵隐村的一家院落,停下来吃饭。去上天竺的路上,夹道都是民居,此店便是一间由民居改造的小饭馆,初一看其貌不扬,我们本想在路边的位置上坐下,但店主执意要我们去店后新装修的屋子。
移二十步到店后,竟有一个巨大的惊喜,那是一个透明玻璃房子,窗外有一片竹林,还有一条冰雪消融的山溪环绕流过,透明的房顶上积有竹叶残雪,十分幽致,怪不得那店主的盛情推荐了。但凡到一个清净的僻处,需要逗留一下,喝一杯热茶,发一下呆,听一回风吹树叶的声音,这方能融进大自然中,不辜负这奥妙的造化。
这个玻璃房子温暖如春,窗外有竹有雪,更适合默坐。明末的雅士高濂,曾写过一篇《山窗听雪敲竹》论雪中听竹的妙处,“飞雪有声,惟在竹间最雅。山窗寒夜,时听雪洒竹林,淅沥萧萧,连翩瑟瑟,声韵悠悠,逸我清听。忽而回风交急,折竹一声,使我寒毡增冷。”
虽不是晚上,也不见飞雪,但晴天下,翠竹残雪,已有十足的意境,更何况,旁边就是灵隐,古寺苍柏,更为岑幽。此时,我们几个手握热茶,静听旁边茶壶的水沸,并无一言,只觉得有此片刻的清净,即使寻法云古村不到也无遗憾。
法云古村,既称为“古村”,必定在来源已久,但在张岱详尽的《西湖梦寻》中却不见其一言片语,想必北高峰幽僻山谷,野村篱落,脚力甚好的张岱也是有所遗漏的。我们也是如此,从饭馆出来,绕着上天竺走了一大圈,开始怀疑自己走错了路。只好问人,一村民遥指远处山边说道:“穿过那个桥洞一直走就是了。”
我们这才发现一条通向山后的路。这条路位于山的阴面,夹道竹林枫树,雪基本都未化去,越走越觉得山气的冱寒,这寒意也驱走饭饱后的倦怠。沿路走三里,树林里几间黄泥黛瓦的土屋映入眼帘,这就是法云古村了。树枝槎桠,瓦上残雪,甚好。
有一条卵石的小路通向村落深处,渐走,发现这样的黄泥土屋愈多,都分布在一条南流的溪流两侧。卵石路还结有滑冰,只能慢慢地走,也好,我们也可以慢慢品味这雪后的山景。法云古村就是法云弄,是南朝四百八十寺,香雾缭绕的圣地中,最接近红尘的地方,香客云集,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可是今日此古村已被某高档酒店收购改造,成为幽居的胜地。
山麓密林,人烟罕至,梵音袅袅,雪中半闭闲门,那幽独是绝好的,只不过据说住一晚价格高得惊人。我们沿着溪涧往南而行,看着稀落的篱墙,檐上的积雪,听着潺潺溪流,虽没有姜夔的才情,可以“剪雪做新诗”,心里也默然有一种诗人的情怀,以致逛到村落尽头又依依不舍,有人提议往回走走,大家又重走了一遍。一直等到山中天色渐暗,我们才原路下山。
杨兄说,既然远道而来,不如连同去西溪看芦花,反正也不远,来得及,于是我们告别了法云,在夕阳下赶到西溪的某茶庄,品起龙井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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