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蝴蝶

作者: 超聋子 | 来源:发表于2024-06-03 18:22 被阅读0次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星辰计划月度“看图作文”征文

    那时候刚好下着雨,柏油路面湿冷冷的,还闪烁着青、黄、红颜色的灯火。我们就在骑楼下躲雨,看绿色的邮筒孤独地站在街的对面。我白色风衣的大口袋里有一封要寄给南部的母亲的信。英子说她可以撑伞过去帮我寄信。我默默点头。

    “谁叫我们只带来一把小伞哪。”她微笑着说,一面撑起伞,准备过马路帮我寄信。从她伞骨渗下来的小雨点,溅在我的眼镜玻璃上。

    随着一阵拔尖的刹车声,英子的一生轻轻地飞了起来。缓缓地,飘落在湿冷的街面上,好像一只夜晚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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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星期之前,我和英子从绝情谷旅游回来,她是那么喜欢谷中盛开的那些情花,小心翼翼甚至差不多是提心吊胆地戴着手套摘了两枝装饰在秀发上,那些情花看上去真不像天然生长的花朵,倒像是玉石翡翠雕琢而就,和英子头上的珠玉简直是珠联璧合浑然天成。

    装饰了情花的英子美丽得像一个新娘。

    一群蝴蝶一路跟着英子翩翩而行,其中有一只超大的金色的蝴蝶,也不怎么怕人,恣情叮在英子鬓后的情花之上不愿飞走。

    “有一只金色蝴蝶一直在你头上,我听说,人中了情花之毒,要断肠草才能解,不知这能让人中毒的情花,对蝴蝶有没有毒?”我问。

    “这我可不知道。”英子笑道,“赶走它吧,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它也是个生命啊。”

    我知道英子的善良,我以手赶来赶去,那蝴蝶和我辗转周旋,就是不愿意飞走。

    “算了,它不愿意走,也许这是缘份,也许这是宿命。”我说。

    “是啊,你也不要赶了,若你不小心碰到这情花就不好了。它想呆就让它呆在那儿吧,我从小,妈妈就喜欢在我头上扎蝴蝶结,同学们送我一个外号叫蝴蝶公主哪!”

    “这回你真的成了蝴蝶公主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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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蝴蝶黄,双飞西园草。

    虽然是春天,好像已是秋深了。

    英子只是过马路去帮我寄信。这简单的行动,却要叫我终身难忘了。我缓缓睁开眼,茫然站在骑楼下,眼里裹着滚烫的泪水。世上所有的车子都停了下来,人潮涌向马路中央。没有人知道那躺在街面的,就是我的蝴蝶。这时她只离我五公尺,竟是那么遥远。更大的雨点溅在我的眼镜上,溅到我的生命里来。

    为什么呢?只带一把雨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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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并不知道,此刻在雨中,距我一百公尺开外的街心花园中,有一只金色的大蝴蝶,也静静地躺在草丛中,雨水已经把它的翅膀浸透了。

    但它不是因为雨水湿了翅膀而不能飞翔的。她此刻已经停止了呼吸。

    像车祸中的英子一样停止了呼吸。

    这只金色蝴蝶是中了情花之毒而死的。

    是中了英子秀发间佩带的那枝情花之毒而死的。

    它和英子在同一时刻停止呼吸,但与英子的猝不及防地逝去不同,它是经过了一星期的痛苦挣扎,直至毒入心脉后,才在此刻慢慢死去。

    弥留之际,它想起了它的父母长辈们说过的关于阴间的传说——

    我们蝴蝶离开这个世界时,会有一对红无常和绿无常勾牵,走过奈何桥,吃下孟公糕,然后就变成了一种叫做“鬼”的怪物,去到一个叫做“人间”的地方,一生都经受各种无止境的劳碌磨难。

    所以,蝴蝶们都会害怕那个阴间,害怕变成那种叫做“鬼”的怪物,更害怕来世变成受苦受难的“人”。

    其实它们是见过人的,只是它们不知道这就是它们传说中来世将变成的可怕的“鬼”。它们想象中的“鬼”,依然还是蝴蝶模样,只不过是那种青面獠牙,形象凶而且丑的蝴蝶。

    就像人想象的鬼,依然是以人为蓝本一样。

    虽然,蝴蝶们的生活也并非都是称心如意的,也有雨雪风霜,也有饥寒交迫,也要担惊受怕,但比起那想象不出来的黑暗的十八层人间,它们还是普遍认为好死不如赖活着。

    这只金色蝴蝶在弥留之际,也有对死的恐惧与对生的留恋,但是它却并没有一丝后悔,蝶总是要死的,但这一生享受到大多数蝴蝶毕生也未曾一见的绝美的情花,就算死得其所了。

    生我所欲也,美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死而就美也。

    这只金色蝴蝶如此想着,且微笑着,慢慢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卧在街心花园的草丛里,那时候正下着雨,柏油路面湿冷冷的,还闪烁着青、黄、红颜色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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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就在骑楼下躲雨,看绿色的邮筒孤独地站在街的对面。我白色风衣的大口袋里有一封要寄给南部的母亲的信。英子说她可以撑伞过去帮我寄信。我默默点头。

    “谁叫我们只带来一把小伞哪。”她微笑着说,一面撑起伞,准备过马路帮我寄信。从她伞骨渗下来的小雨点,溅在我的眼镜玻璃上。

    随着一阵拔尖的刹车声,英子的一生轻轻地飞了起来。缓缓地,飘落在湿冷的街面上,好像一只夜晚的蝴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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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子静静地卧在柏油湿冷冷的柏油马路上。她一点芳魂过了奈何桥,这时有一只金色的大蝴蝶摇摇地从她身边飞过,飞向她过来的路上。

    她与蝴蝶擦肩而过。

    “这只蝴蝶我在哪里见过”——英子这时刚刚喝下孟婆汤,还残留人间的最后一些记忆,但是已经开始模糊。

    “这个人我在哪里见过!”——刚刚吃过孟公糕的蝴蝶,也有并不清晰的记忆。

    她和它彼此并不知道,她和它正在交换作转世,她变成蝴蝶,它变成一个女人,这是她与它在双向奔赴的路上唯一一次相交而过。

    正是在这个唯一的交点上,她开始变得模糊并慢慢转世成它,它也开始变得模糊并慢慢转世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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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换之后,她与它才各自知道,死亡并没有传说的那么恐怖,不过只是自身由一种形态变为另一种形态而已。就如同草木在火焰中化为灰尘,灰尘,也有它在这世界应有的位置或者说地位,灰尘的自由与快乐,草木并不知道,所以草木真的无需把灰尘想象得那么渺小或苦痛。

    只是她与它都无从去反省了,更无从把她与它所知道的,回去告诉她与它的亲友。

    在她与它擦肩而过的时候,前世的记忆就那样被擦得干干净净。

    其实真正苦痛的不是离去了的她与它,而是被她与它抛弃在原地的亲人朋友们。因为亲友们的记忆,在他们离开这个世界之前一直会与生命同在,而不像她与它那样,一个华丽转身,就已经彻底遗忘。

    它已经忘记了曾经追逐过的情花,也忘记了与它相爱过的另一只蝴蝶。

    她也已经忘记了曾经装饰了自己秀发的情花,也忘记了我。

    它与她都忘记了那一天,天空下着雨,柏油路面湿冷冷的,还闪烁着青、黄、红颜色的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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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就在骑楼下躲雨,看绿色的邮筒孤独地站在街的对面。我白色风衣的大口袋里有一封要寄给南部的母亲的信。英子说她可以撑伞过去帮我寄信。我默默点头。

    “谁叫我们只带来一把小伞哪。”她微笑着说,一面撑起伞,准备过马路帮我寄信。从她伞骨渗下来的小雨点,溅在我的眼镜玻璃上。

    随着一阵拔尖的刹车声,英子的一生轻轻地飞了起来。缓缓地,飘落在湿冷的街面上,好像一只夜晚的蝴蝶。

    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我永永远远记得那一天,永永远远记得那一刻。

    因为生命中有这一刻,来世我宁可是一只昆虫——比如蝴蝶,也不愿托生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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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蝴蝶如是说——

    如果其他的生命知道蝴蝶一生的磨难苦楚,一生的怨憎会与爱别离,来世也许你们宁愿是其他生命,也不愿托生为蝴蝶。

    但这都不是人与蝴蝶可以自主来选择的。

    那只金色蝴蝶再度醒过来时,她已经是一个女婴了,她转世为人了,这时候的她,已经完完全全忘记了前世,忘记了自己曾经是一只蝴蝶。

    女婴被父亲取名为祝英台,小名英子。

    大约是名字中有这个“英”字,英子,或者说英台,从小就有一股英气,长大后,虽然出落得十分美貌,依然英气不减,有雌雄同体之风神。她从小就爱诗书,一心想外出求学,在她那个时代,女子是不被允许抛头露面的,于是,她利用了自己面貌雌雄同体的俊气,女扮男装,去会稽郡读书。

    那一天风和日丽,莺飞草长,英台在柳绿桃红的草桥畔,遇到也去求学的英俊小生梁山伯。

    那一刻,清风若长笛,若双簧管,奏出一段华彩旋律,牵引出仿佛小提琴声的莺声燕语,那是一段爱情主题曲的开场。

    多年以后,我们还会常常听到那天籁一般的爱情协奏,大提琴与小提琴的对答,木管与小提琴的互逐,小提琴模仿着古筝,竖琴与弦乐模仿着琵琶的演奏,轻松,跳动,活泼,你能从音乐中感受梁祝三载同窗,共读共嬉,情同手足的情景与生活。

    至十八相送,长亭惜别,一场命中的雨,悄然却又是不由分说地覆盖下来……

    后来的故事,我们都耳熟能详了。英台被迫嫁给马文才,梁山伯也郁郁而终。英台出嫁那天,经过梁山伯坟墓的时候,突然狂风大作,一声巨雷,山伯的坟墓像一朵怒放的情花一样,突然打开了花蕊,英台前世的记忆也被雷电的一激而归返了!

    她张开双臂,像一只投火的飞蛾,扑向那盛开的情花。

    没有谁能拦住这投火飞蛾一般的金色蝴蝶,它就这样在我的驱赶中不断扑向情花,扑向她的来生。我对英子说,“我无法把它赶走,这也许是它的缘份,也许是它的宿命。”英子笑道,”那就让它呆在那儿吧,从小妈妈就喜欢在我头上扎蝴蝶结,同学们送我一个外号叫蝴蝶公主哪! ”

    “这回你真的成为一个蝴蝶公主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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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子再度醒过来时,它已经是一只金色的蝴蝶了。

    它已经彻底忘记了我们的骑楼,雨伞,街对面的绿色邮筒,以及我的那封信。

    它展开翅膀,尽情追逐着阳光,春色,流水,以及无穷无尽的野草与鲜花。

    它也像所有听说过情花的蝴蝶一样,以一种宗@教的虔诚向往着有日攀上情花的花蕊,且不惜付出生命代价。

    虽然死亡那样可怕,那十八层人间,有无尽挫折与磨难。

    但蝶总是要死的,而死的意义有不同,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尽善尽美的事物或境界而死,就是死得其所。

    金色的蝴蝶,它已经彻悟了这生死的真谛,有一天,它的爱侣飞过马路被一辆汽车碾过时,它没有流泪,它甚至鼓盆而歌,歌云——

    生死本有命,气形变化中。天地如巨室,歌哭作大通。

    那天下着雨,它的爱侣是因雨淋湿了翅膀,飞不起来,才被汽车碾到的。

    金色蝴蝶虽然于生死之事,态度豁达,但那天的雨,突然让它想起一直以来一个梦,在那个梦中,它也是被淋湿了翅膀,浸透了身心,湿而冷地躺在街心花园。

    那冷冷的雨,从天到地,使天地成为阳光照射不到的大海,成为浩瀚的北冥。

    金色的蝴蝶,它想象它的爱侣是一条来自北冥的鱼,想象它的爱侣在汽车驰来的那一瞬间,一飞冲天,化而为鹍,扶摇而上九万里,它金色的翅膀,若垂天之云。

    此刻,在那金色长云覆盖的漆园,有一个人打着呵欠坐起来,满面困惑,喃喃自语——

    我刚才梦到自己成为一只金色的蝴蝶,到底是我梦到变成一只蝴蝶,还是一只金色的蝴蝶,梦到它变成了我?

    星垂平野,月涌大江,万籁有声。

    却无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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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曾经叩问苍天,我们离开这个世界后,灵魂也会死吗?

    我隐隐听得夜空中有一个声音说:若从生的角度看,灵魂还在,它不会死。若从死的角度言,彼灵已经不是此灵,所以此灵已死。这世界任何一件事,本就多角度多层面,由各人依各人的缘法去理解吧。

    诗无达诂,理,亦无达诂。

    我直如醐醍灌顶。我想我问的是一个无需要问的问题。

    我仰视夜空,想知道那声音来自哪里。

    星垂平野,月涌大江,万千闪烁,一片璀璨,我又哪能觅得到这宇宙深处的声源。

    一颗流星划过星空。有多少祈祷在随之飘过。

    千万颗流星,缓缓随着那带路的流星,飘成蒙蒙细雨。

    柏油路面被淋湿成一面镜子,闪烁着青、黄、红颜色的灯火。

    我又看到英子穿着白色的风衣,撑着伞,静静地过马路了。她是要帮我寄信的。那是一封写给南部母亲的信。我茫然站在骑楼下,我又看到永远的英子走到街心。其实雨下得并不大,却是一生一世中最大的一场雨。

    而那封信是这样写的,年轻的英子知不知道呢——

    妈:我打算在下个月和英子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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