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呼万唤里,韦斯·安德森这部片子终于在国内上映了。
之所以千呼万唤,首先是因为有韦斯·安德森优秀的前作和其独特的韦式美学打底,二是这部片子之前在电影节和海外上映的口碑都不错,当然还有必不可少的一点,就是,这部片子的主角,是它们——
在这个年轻人已经把“猫狗双全”列为新的人生赢家标准的时代,主角是小动物的片子,尤其可以激发人的兴趣了。
《犬之岛》,很好顾名思义。电影的设定也很简单,若干年后的日本社会,由于“犬流感”肆虐,政府颁布行政令将所有的狗狗都流放到一座垃圾岛上,此之名《犬之岛》。
颁发政令的小林市长为了做出表率,率先将自家的狗点点流放到了垃圾岛上,市长养子阿塔里,因为与点点关系非常亲厚,所以只身前往垃圾岛去寻找点点,由此发生了一系列曲折的故事。
因为片子定在日本,所以电影里的日本元素非常丰富明显,像樱花啊,武士啊,浮世绘什么的,加上韦斯安德森对于电影画面和调度一贯以来的考究,整个画面就还是一如既往地赏心悦目。
除了画面,片子的第一观感,是铺面而来的有趣。
因为主角是狗,所以电影很大程度上用了狗的视角来讲故事。
片头的字幕里就有这么一行说明:片中所有的犬吠都已经翻译成英语。
而在正片里,因为主体故事发生在日本,所以人物的语言都是日语,但是电影字幕并不翻译日语,而是统统让我们和片子里的狗狗一样,根本听不懂主人公所说的话,只从电影里存在的一些英语翻译角色或者别的方式里获得必要的信息和内容。
这个设置刚开始看的时候会觉得有点别扭,毕竟电影里的人物说了话你却不理解内容,就还是会觉得挺难受的。
不过因为这个设置的意图很明显,就是让你从狗狗的视角去看世界和理解世界,加上部分日语没翻译,其实并不影响剧情的观看和理解。所以看着看着,就会觉得有趣了。
主人公的设定也是好玩的。小男孩阿塔里到了岛上之后,陪着他找点点的五只狗狗,从名字开始就很有笑点:首领(Chief)、君主(Rex)、老板(Boss)、公爵(Duke)、国王(King)。
领头的狗狗Chief一个一个点剩下的这四只的名,这些宏大的名字,这种一本正经的严肃感,镜头一转,主角却是五只狗狗,而且长得一点也不凶,就还挺好笑的。
再比如首领会指责其他四只狗:你们这些狗怎么比猫还要没骨气?或者它们会痴迷地看着垃圾岛犬花豆蔻,却发出“岛上又没有洗发香波,她是怎么保养头发的”这样的疑问。
狗类却有人类的表达,这种错位感和一本正经的严肃感,是片子很多有趣的点的坐在。
主角狗叫Cheif,它的性格设定也很有意思,它是一只流浪狗,有非常野蛮和难以驯化的天性,认为它其他的伙伴接受人类是主人这种观念非常没有骨气。
但另一方面,它又颇有点“口嫌体直”的傲娇体质。明明说着阿塔里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绝对不会帮助他,却还是默默悄悄地跟在后面;明明说自己绝对不跟机械狗打架,有损威严,下一秒却还是拼到尘土飞扬,还要在中意的心上人面前嘴硬,虽然我挂彩了,但是那只狗一定比我更惨。
这种傲娇款人设(确切地讲此处是狗设),就还是挺受欢迎的。
整部片子的基调似乎就是这样,在愉快而欢乐的气氛下进行着,主角正义,反派邪恶,但是主角总是压反派一头,最终正义战胜邪恶,大团圆结局happy ending。
但,片子又隐隐约约有很多奇怪的东西,在冲撞着这层趣味的表皮。
在电影的中前段也许还不觉得,但是看到结局的指向,再回过头去想想之前种种觉得有点不对劲的细节,就会发现,片子整体串起了一个可以讲是恐怖的隐喻。
这要从片子的结局开始讲起。
片子最终的结局是,小林市长被感化,消灭所有犬类的法令没有得到推行。小林市长将肾脏给了需要肾脏移植的养子阿塔里之后,身体状况不佳,市长之位由只有12岁的阿塔里继承。
阿塔里上任之后,爱狗的他救回了所有被流放的狗,给他们治好了病,但猫却被关进了监狱。在前面的剧情里,主张驱逐和消灭狗的政党,所拥护的其实就是猫。
这个行为背后体现的逻辑是,不管是拥护猫还是拥护狗,都只是两个派系的斗争,政权更迭之后,不过是“猫奴社会”和“狗奴社会”的区别。
而他们的本质其实都一样,专政独裁,不容异己。不喜欢的统统都要消灭。
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是个长镜头,先是山顶一个巨大的雕像——一只狗被关在笼子里。它是第一只被送上垃圾岛的狗狗,也就是阿塔里的第一只护卫犬点点。然后镜头逐渐下移,越过山峰,来到幽暗的空间,里面住着点点一家人。
关于这个幽暗的空间到底是什么,目前还有挺多争论的,有人说是祭坛,点点一家人成为了英雄代表,接受着国民的供奉。
但从整体的光线和感觉,以及点点一家人被送饭的状况来看,更大的可能是,点点因为在垃圾岛上经历了思想的觉醒,和原本的主人阿塔里解除了主仆关系,被驯化的首领取而代之,成为了新的护卫犬。点点因此失去了被利用的价值,阿塔里却不肯给它自由,让它待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里,代替它活着的,是它所在地下室山顶的那座雕像。
调转到故事的开头,小男孩阿塔里只身前往垃圾岛救点点,他的动机里,爱占多少呢?
细数他的一系列行为,会发现,他更多的可能是控制欲。
从一上岛,就对所有的狗狗说“你们都是我的狗了”,再到强制让它们坐下,训练首领捡东西这一系列驯化行为,少见温柔,而基本上都是一种把狗当作自己的附庸的态度。
而在前段所感受到的,所谓的傲娇狗狗最终和心地善良的小男孩最终产生了感情的过程,不过是人类对犬类的又一次驯化。
电影里反复出现的,五只狗投票决议的情节,没有经过驯化的首领,总是1:4输给另外四只经过驯化的狗狗,回想起来,又是一个细思极恐的情节。
如此种种还有很多,例如在电影里主导学生运动、调查真相、为狗申冤的来日美国交换生,最终被政府以“境外势力派来恶意破坏本国政治形势”这样的理由被遣返。
韦斯安德森这次,在精致漂亮的画面和童真童趣的外壳里,放进了很多的政治隐喻,背后是荒谬和恐怖。
观影的前半程里,你也会有一些隐隐约约的不适感,比如两队狗狗为了一包长了蛆的食物大打出手,一只狗的耳朵被撕扯下来到处乱滚,飞机的部件插进小男孩的头,并长期待在他的脑袋里。
只不过,这些暂时被份量更重的轻快盖住,直到结局浮现,这些荒谬感才冲破轻快画面的表壳,一系列前面埋下的隐喻,也因此水落石出。
这绝不是个天真快乐的故事,也并不是《忠犬八公》式歌颂人狗友谊的宠物片,而是一个包裹着很多隐喻和荒谬的,黑色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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