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高中同学那里得到了一份司仪的工作,偶尔利用节假日去赚点外快,用来添置些东西。前些日子那台老式单缸洗衣机终于寿终正寝了,我们决定买一台滚筒洗衣机。
她总是埋怨我把什么都扔进洗衣机,埋怨过后默默把衬衫之类的又单独捡出来手洗,即使换了洗衣机她也不会减少工作量吧,我或许应该帮她分担一些家务,实在不忍那双弹钢琴的手浸在生活的琐碎里变的粗糙。
她喜欢穿着过膝的白色短袖T恤戴着耳机坐在沙发上读书,我则靠着沙发坐在地上看杂志,温暖的阳光带来了困意,我像只猫一样在阳光下打盹儿,她会悄悄捉弄我,突然在我的耳边轻声说话,虽然有时会被吓到,但还是很享受那种痒痒的感觉,有时我会觉得那个认真揉搓着衬衫衣领的女人和这个淘气的女孩子不是一个人。
有一天,她把一边耳机轻轻放进我的耳朵里,里面播放着Mili的《Bathtub Mermaid》,那是我没听过的音乐类型,意识流风格,她看起来像是那种会喜欢意识流的人,我虽然也有兴趣,却是绝对不会沉静下来去读完一整部《追忆似水年华[ 《追忆似水年华》(法语A la recherche du temps perdu),法国作家马塞尔·普鲁斯特的长篇意识流小说。]》的。她读书入神的时候就像一个精致的洋娃娃,长长的睫毛微翘,可惜没有什么表情,或许只有这个时候才是最真实的她,没有想象中那般快乐,她也静静地在自己的世界里悲伤着,月光流进她的眼睛里。
她从未在我面前流露出过悲伤,以为这样我就探查不到她悲伤的过往,可无论怎么遮掩,还是能在脸上发现蛛丝马迹,那是装不下的心溢出来的,好想把她那心里的苦痛清空,不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从未得到过安慰,所以我并不会安慰别人。
花了整整一天时间,我们终于如愿买了一台合适的洗衣机,精疲力尽的我们瘫坐在沙发上,谁也不想再多走一步了。她很开心,像过年收到压岁钱的孩子一样,我也被她感染,两个人傻笑起来,我们经常像这样莫名地开怀大笑,笑过之后,倦意会得到缓解,痛苦也会被暂时遗忘,这是我们的魔法,也是人尽皆知的秘诀,可认识彼此之前我们都笑不出来。
新上任的洗衣机马上就迎来了工作,透过圆形的玻璃门可以看到衣服在里面翻滚、旋转,我们就像两个好奇的孩子,趴在洗衣机前面津津有味地看起来,或许,我们这就是在生活吧,有时我会想。这是真正的活着,有目的生活,有想吃的东西,有想去的地方,也有惦念的人,不再是独自游荡的失魂的躯体,也不再是忍受着蹂躏的人偶,不必再为孤独而忧伤,我们在创造着美好的回忆,建设着可以用手触摸的明天的生活。
尽管一切都变的井井有条,我还是觉得不那么真实,不过忙碌的工作已经让我无暇去顾及那些不真实了。婚庆行业比我想象中要有趣,能扮演别人婚礼中的一位重要角色让我非常感动,我被祝福的目光包围,被幸福的目光淹没,沉浸在别人的幸福里也能染上一身的幸福,我也被给予了,心逐渐被填补完整,木偶被附上了灵魂。
那终究不是我的幸福,仪式结束后就再与我无关,我并没有闯入别人生活的权利,我只是别人花钱雇来的,我能主持仪式却无法主宰幸福。干脆沐浴在自己的幸福里算了,某场我主持的婚礼结束后,我这样想。
“鸢,我说,咱们结婚吧。”
“嗯,好啊。”她没有惊讶更没有惊喜,语气比讨论晚饭吃什么的时候还要寻常。
“我是觉得,咱们现在反正也和结婚了差不多,补个证就行了。”看我有些尴尬,她补充道。
“虽然这么说,但是你还没有穿着那套婚纱参加一次真正属于自己的婚礼吧,所以我想……”话音未落,她已经用温暖的嘴唇堵住了我的嘴,然后满脸幸福地笑着说:
“好,就依你!”
天气已经完全变冷,树上的最后一片叶也坚持不住,终还是落了下来,这样光秃秃的时节实在让我们没有兴趣举办婚礼。我们决定认真计划一番,在初夏的时候办一场盛大的婚礼。
在那之前,我们首要的任务就是准备过春节,我想借此机会让双方的父母见个面,尽管我实在没有勇气面对我的父母,可我期盼着他们的祝福,所以即便是硬着头皮我也想让他们与我分享喜悦,有些意外的是鸢。
“我……恐怕没办法叫来父母。”她低着头,不敢看我的眼睛。
“有记忆的时候我已经是在福利院里了,后来被一对夫妇收养,可是他们只想让我扮演他们亡故的女儿,为了讨他们欢心我扮演了十几年我不认识的人,可我不是她呀。”
“你当然不是,你就是鸢,不是身份证上的李琳语,也不是别人的替代品,你是我的鸢。”我想我应该可以向父母说明一切,如果他们知道这个女人让他们不争气的儿子活出了人样,他们一定会接纳她的。
眼前,她已泣不成声,她说她从没跟别人说过这些。她对养父母还是心存感激的,每个月会给他们打钱、写信,她不敢打电话,她怕听见他们的声音又会心软然后情不自禁地扮演起他们的女儿。
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告诉她,我的父和母是拆开写的,纵使他们在我面前总是同时出现,却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他们破碎的婚姻,自从我上大学离开家以后我就不再关心他们的聚散离合,纵使这样我也希望他们同时出现,像以前那样,我们可以只字不提过去,只谈我,只谈我和鸢的事,我想听他们的意见。
我打了电话,他们各自给了我一笔不少的钱,谁也没说来不来。我想他们是会来的,纵使我没有如他们任何一方的愿,没有考上名牌大学、没有当公务员、没有任何值得炫耀的资本,可他们还是关心我是否认真工作,也时常打电话问我什么时候结婚。
我们都满心期待,从初冬一直期待到春节,纵使没有答复也准备了很多食材,炒了不少菜,还特意准备了炭和铜火锅,鸢特意化了很端庄的妆容,我们正襟危坐等待着他们,结果大年夜,只有我们两个面面相觑。
“不等了,他们不会来了,我去下饺子。”或许他们再也装不下去了吧,不想再看见彼此,所以选择干脆不出现,我能理解,甚至预料到了,可我还是希望能看到他们,不想自己被抛弃了似的。烟花争先恐后地升起,绽放,外面的爆竹声让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房间也热闹着、沸腾着,尽管没人看,我们还是打开电视播放着春节晚会,我们不想被节日的气氛拒之门外。
鸢包的饺子很漂亮,每一个都像元宝似的,我包的就没什么卖相,以前母亲教过我包那样漂亮的饺子,我也曾包的不错,不过很多年没包了,我考上大学以后,每年过年回家都像是巡回演出,在母亲这边吃一顿,在父亲这边吃一顿,然后一个人在街上流浪,他们像切肿瘤似的一刀切开了自己的不幸,连同我一起被切开了,我不埋怨任何一方,我明白我也该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了。
我们在漂亮的水晶灯下吃着只有两个人的团圆饭,看火锅的蒸汽升腾、在空中消失不见,就像窗外的烟花。
“新年快乐!”我们彼此祝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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