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错了事的时候总想着“如果有时光机就好了”、“如果能有再来一次的机会就好了”,我听过很多人说这些话,有一天,我也开始说这样的话,着了魔似的寻找着打破时间与空间壁垒的方式,无论是虫洞理论、平行宇宙还是黑魔法里我都找过了,甚至想像电影里似的跟恶魔签个什么契约,可我连撒旦的影子都没看到。
只有在这种时候,才能感受到人类的渺小和无助,神灵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无论哪个都没了回应,我不知道他们是从开始就未曾出现过还是后来抛弃了我,无论我怎么苦苦哀求,他们都那样冷冰冰的,不会动,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我。果然神是知道的,即使我骗了所有人,甚至我自己,祂也知道我根本不信神明,所以我这样临时抱佛脚似的祈祷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吧。
深夜的城市变得沉默,变得若有所思,路灯都散发出呆板无力的光,而那远的、近的光都蒙在雾里,无论是人工湖面反射的还是肉眼直接看到的都是模糊的光,眼睛被泪打湿了一样,看什么都像隔着毛玻璃。眼皮合了又张,一丝温热滑落、变凉,跟着连成了线。我不悲伤,也不喜悦,没有表情,也不知道该有怎样的情绪,只是流着泪,脑袋里没有想法,身体也没有动作,我成了一块会流泪的榆木。
全麦面包和德国香肠的味道似乎还残留在嘴边,不过那已经是中午吃饭的东西了,因为饥肠辘辘所以格外清醒,我打算在困意来临前一直坐在公园的长椅上,这里离我的住处只有不到一公里。总觉得夏天的夜比冬天的亮些,波光和涟漪都泛着光,这是冬日里没有发现的,还有热闹却不聒噪的虫鸣,夜仍旧静寂,却不像冬日里那样死寂。
暑气在此刻略有让步,予人以些许清凉,吵嚷的人群也早已安然入眠。这样正好,这样就不会有人看见我这副可怜的样子了,一想到要去面对那些怜悯的表情和同情的眼神我就恶心的想呕。所以我一个人在这夜里沉默,想让黑夜将我包围,可夜又不是那样漆黑,月光和路灯的光仍照着我,它们也怜悯我?
“拥有”,陌生又奇妙的感觉。是紧紧握在手里的,也是从指隙淌走的,拥有的时候并不会察觉自己拥有着什么,一旦失去了才发现曾经拥有过,而失去以后,那曾拥有过的感觉也会变的模糊遥远,继而消失不见。我变的更加懦弱了,再也不敢拥有什么,害怕失去,所以根本不敢得到,我不能拥有什么,连想都不行,只有这样才不会失望,不会事与愿违,哪怕什么都没有,只要能安然度日我便心满意足了。
我曾拥有过一场婚礼,属于我自己的婚礼。那天晴空万里,风也不急不躁,纵使没有送出请柬,还是有不少路过的人愿意为我们送上祝福,小教堂里塞满了人,每一个窗台上都摆满了鲜花,连牧师的话筒上都绑着塑料花。人虽然多,却不吵嚷,虔诚与不虔诚的人并坐在木制长椅上,准备见证一段神圣爱情的升华,精瘦的白发牧师也满面喜悦,他是父亲的老友,年纪并没有看上去那般苍老。负责婚礼筹备的都是我的同事,因为是内部人员的婚礼,他们格外上心,所有人都忙碌着,只有我坐在一旁像没事一样。
看着那些忙碌的身影真想笑,像是恶作剧得逞了一样忍不住发笑。时钟“嘀嗒嘀嗒”转到了十点的位置,不知怎的,耳际明明被焦急的催促所纷扰,那时钟的声音却格外清晰,他们质问着我,像是我把新娘藏起来了似的,有个扎着马尾矮个子的瘦弱姑娘不停地打着新娘的电话,看起来快要急哭了。说实话,这一团糟的场面我实在不知如何收场,漂亮气派的礼服变成了荆棘,扎得我遍体鳞伤,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们,我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参与进来,本以为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我难以开口,或者说开不了口,实在无法把我自己都难以接受的事情再告诉别人,看着镜子里那张沧桑的脸,霎时如鲠在喉,我该怎么告诉那些满心期待的人们新娘逃跑了呢?
没错,那个自称鸢的女人骗了我,同我第一次遇见她时一样,她又一次从婚礼上逃跑了。我彻夜未眠,大脑一片空白,连困都忘记了。狂奔了一整夜的我根本已经精疲力竭,草草沐浴后就来到了这场荒唐的只有我自己的婚礼。
连起身都觉得疲惫,我就这样坐在一把木椅上,好像睡着了,但马上就被惊醒了。在那短暂的梦里,我记起了鸢前天晚上跟我说的话。
“我实在是忍受不了那张猥琐的脸,所以决定逃走,由于是临时产生的想法,没有什么严密的计划,就那样在众目睽睽下逃走了,身上还穿着婚纱,我脱下高跟鞋狂奔,结果踩到了玻璃渣,弄得满脚是血,婚纱的下摆也沾满了血,很多路人都过来围观,对我指指点点,还有人以为是在拍电影。”
“后来实在痛的不行了,就跑到公园的长椅上坐着,一边哭一边笑,身上还沾着血,应该相当吓人了吧。我一边希望谁能来帮助我,一边又害怕有人报警,你知道的,如果被盘问起来,这种事怎么好意思开口呢,想傍大款,结果后悔了,还不让别人笑话死啊。结果你猜怎么了,有个套着玩偶服发幼儿英语培训机构传单的家伙,竟然直接把我抱起来送到了医院,连头套都没摘。”
“医疗费当然是我自己付的了,医院也不算太远,但是穿着那个衣服抱着我走了那么远,应该相当辛苦吧。我想感谢他,但是连他长什么样子、什么体型都不知道,总不能满大街找一只棕色的人偶熊吧!唯一记住的也是他唯一露出来的就是那双眼睛,不算大、眼皮一单一双,这样的眼睛有很多吧,但偏偏他那双一眼的颓废,那样无神的眼睛无论如何我都能认得出来。”
“不过这个城市那么大,我一下子就放弃了。在那之后我再也不想为了钱委屈自己了,我开始努力赚钱,每天打很多分工,加上之前那个男人给的,攒了不少钱。当然,之前说过的那些是骗你的啦,没想到你真的相信了,如果真的那样骗婚我早就被逮捕了!”
“后来有一个机会,一个大学时代的前辈想让我去别的城市做翻译,毕竟我英语还不错嘛,但是我没走,我还是想找到那个男人,对,我毫不怀疑,他一定是男人,一般女人是没有那样体力的吧,还有一点,就是他身上朗姆酒的味道,像海盗一样。”
“我猜他一定常去酒吧,就开始一间酒吧一间酒吧地找,为了引起他注意就穿着那套婚纱,想让他想起来那天发生的事,这种事情,其实挺傻的,大海捞针似的,万一他离开这座城市了,岂不是白费力气。就这样,不知不觉已经三十岁了。”
“后来,我终于找到了那个男人,没想到他年纪比我小,虽然第一次看见他的样子,但那个眼神还是充满着颓废,熟悉的颓废。他很快就注意到了我,调侃了我,请我喝了酒,被我灌醉然后拐回了家。”
我知道他说的那个男人是我,又觉得不是我,我不是那种好心的人,尤其是那种责任分化的场景,所以前者一定不是我,我是个冷漠的人,我努力不让自己和别人沾上关系,好的也罢、坏的也罢。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她那些话看起来就像是准备好了什么才说的一样,或许她早就明白了,只有我自己蒙在鼓里。
没有像我想的那样热闹,在我道出实情后不少人直接离开了,还有一些等着看我笑话或者看热闹的人,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一切都是一个穿着西服戴着头纱的荒唐男人搞得一场闹剧罢了,他是个疯子。
我幻想了无数遍结婚时的场景,她笑着,笑的那么开心,我也笑着,同她一样笑着,在神的面前立下对彼此的誓言,然后接吻,一切都那么美好。幻想终究是幻想,如今这一切都成了破镜,永远不可能重圆的破镜。
我像个小丑似的走进咖啡店,要了一块全麦面包和一小盘切好的德国香肠,没有喝咖啡,店里播放着李斯特的《钟》,不知道是谁弹的版本。鸢不喜欢李斯特,她不喜欢那种夸张的炫技,她喜欢静谧安详的音乐,她跟我讲了很多,我根本没听进去多少,我是个连巴赫是古典时期还是巴洛克时期都分不清的人。
窗外飘着雪花,我盯着一片,它先是在空中翻转了几圈,然后落在了人行道的地上,若不是额头上的汗珠,我或许真的以为深冬已然来临了,几乎忘了现在是盛夏。
我憎恶着月光,用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它,就在这公园的长椅上。她曾坐在这里边笑边哭,那时我就站在眼前垃圾箱旁那个路灯的位置,如今只剩下我,被恶毒的月光诅咒着。
真不想回忆起那该死的月光,无情、冷血、恶心,就是那月光照射的黑色水洼,闪着寒冷的光,比我度过的每一个冬天都要冷,她躺在那里,脸色苍白,像秋叶上的霜,朱红的唇微张着,眼也张着。
只一瞬,我的情绪全部涌进了心里,扭曲成一团,几乎要把瓣膜扭碎,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我趴在她身上,叫她的名字,亲吻她、为她做心脏按压,一切都没有用,她那冰凉的身躯否定了我所有的行为。她是那么可爱,那么迷人,温柔、善良,几小时前我们还在期盼着未来,可她已经不会动了,再也没有温柔的声音,再也没有甜美的笑容,只有冷冷的身躯、痛苦的表情和近乎凝结的血。
我吐了出来,吐空了胃里所有的东西,开始干呕,几乎要把胃也吐出来。她躺在这个无人的角落,连求救都没有可能,她该是多么痛苦绝望啊!我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有人要夺走她的生命,这样做有什么好处?抢劫的话拿走财物就好,为什么要连她的生命也剥夺了,我不明白。
忘记我什么时候报的警,不久之后无人的小巷就热闹了起来,警灯闪烁着,浑身是血的我被控制了起来,镣铐紧锁着我的手腕。我与她隔着一道遥远的警戒线,随后又隔了一层厚厚的黑色袋子,她变成了物体,搬运上救护车,而我被带到警车上。
警车驶过熟悉的巷陌,街边的霓虹闪烁着,地上的大理石砖映射着那些五彩斑斓的光,这些都与我无关,我什么都不在乎了,如果把我当成嫌疑人宣判死刑也无所谓,我后悔报了警,此刻我只想带她回家,回到我和她两个人的家。
很快,他们在监控录像里找到了真正的凶手,我录完口供就被释放了。可我迷茫了,我该何去何从?回家?哪里是家?我再也回不去了,家,我又成了孤魂野鬼,好想一打开门就看见她微笑着的脸,无论多晚回去都能看见的那张微笑着的脸,可是再也不能了,没有如果,没有假如。
后来从警方得知凶手已经被逮捕,是个五十多岁的无业男子,随后我出庭,见证了他如何被宣判死刑。不过即使他被碎尸万段我也不关心,即使他被凌迟处死我也不会开心,我的一切都被他毁了,他大可一死了之,可我的鸢,永远也不可能与我在婚礼上向彼此宣誓了。
我的心空落落的,像有刀子在剜,一刀又一刀,鲜血直流。走过商店的玻璃橱窗时,我看见了她的影子,我向东,她向南,再回头,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如烟花亦似泡沫。须臾间,我听见了巴黎圣母院的钟声、听见了威斯敏斯特大教堂的钟声,听见了伽蓝寺里的钟声、大明宫里的钟声,听见了鸡鸣寺、灵隐寺里的钟声,也听见了伏见稻荷大社、浅草寺里的钟声,无数钟声敲响,几乎要震碎我的脑袋,将我这空无一物的脑袋震碎再重组。
早就习惯了和她一起的生活,我离不开她了,没有她就变的彻夜难眠。我离开了公园,骑着自行车来到了墓地,翻过高墙,走过一排又一排冰冷的石碑,在一个新立的碑前席地而坐,从单肩挎包里拿出了那本《飘》,上面还残留着她的味道。
“说出来挺不好意思的,没有你在我根本就睡不着,给我念书听吧。”
那夜,我在墓碑间安然入睡,仿佛我也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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