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夷待访录
《明夷待访录·方镇》:唐以方镇亡天下,然原其本末则不然。安禄山凭方镇而起,乃制乱者亦藉方镇。其后析为数十,势弱兵单,方镇之兵不足相制,黄巢遂决裂而无忌。然则唐之所以亡,由方镇之弱,非由方镇之强也。
黄宗羲认为:唐以方镇(藩镇)亡,非亡于方镇之(过)强,(而)由方镇之弱。黄宗羲见解谬误之一在于:唐之方镇并非不足以制黄巢式流寇,方镇节度使养寇自重挟持朝廷,才是黄巢式流寇躲过无数次剿杀,得以横行天下的根本原因。
明之遗民,有感于明无唐之方镇,致流寇之祸蔓延,最终无可遏制。宋祖视唐与五代之藩镇节度使为洪水猛兽,但是明之遗民视明末辽东式战区为吞噬白银与财政之无底洞,心仪安禄山自给自足的唐式藩镇。
刘仲敬在《经与史华夏世界的历史建构》之《历史的黎明》篇指出:制度的成功经常构成制度解体的主因。(刘仲敬非将此论点套用到众所周知的明清之帝国末世,而套用于封建邦国极盛之商周)
制度的成功,往往是制度解体的主因。唐之方镇,非宋祖定义之洪水猛兽,但是也不一定如明之遗民黄宗羲所定义的救世良方(黄谬误之二)。正如刘仲敬《经与史华夏世界的历史建构》之《蛮族的世界》所说:帝国(东亚大一统帝国)的生存逼于刀锋般平仄的平衡,只有极其敏锐与审慎的政治家才能掌握这种危险杂技。由于政治家无法永远敏锐与审慎,该发生的事情早晚还是会发生。
《明夷待访录》成书于明末清初,享誉于晚晴民国。梁启超说:“梨洲(黄宗羲)有一部怪书,名曰《明夷待访录》,从今日青年眼光看去,虽象平平奇奇,但三百年前——卢梭《民约论》出世前数十年,有这等议论,不能不算人类文化之一高贵产品”,“实为刺激青年最有力之兴奋剂”。孙中山曾抽印《明夷待访录》中的《原君》分发给同志,以鼓励发动推翻清王朝的暴力革命。
《明夷待访录》里例如:为君者“以我之大私为天下之大公”,实乃“为天下之大害”诸如此类的文字,非常适合晚晴民国的维新派与革命派,用于诱导与煽动民众。梁启超精通本国历史,难道梁启超从《明夷待访录》的文字里,真的发现黄宗羲已经具有所谓的民主启蒙观?激进无知的革命青年也许接受这种舆论诱导,但是以梁启超的史学积淀,则绝无可能。唯一的解释,只能是梁启超等人截取《明夷待访录》碎片化的文字,将其解释与安放于维新与革命事业的宣传造势运动中。
晚晴民国将《明夷待访录》与所谓的民主启蒙构建关联性,其荒谬程度类似于孟子说过“民为贵,君为轻”,后人就生搬硬套的认为孟子是充满人文关怀的学者。孔孟对现实世界的看法,无异于预见世界末日必将降临。孟子“君为轻”的“君”,不是早已被诸邦国视而不见的周天子,而是诸邦国的国君。
春秋战国时代的诸邦国,程度不同的迈向公孙鞅的秦式道路,在儒家知识分子看来,无异于走上“改旗易帜”之邪路,对于类似秦孝公及集大成的秦始皇式君王,孟子才会发表“君为轻”之论。本质而言,儒家知识分子视匡正君王为己任,就这点而言,黄宗羲与孟子没有本质差异,而儒家知识分子所谓的“匡正”的标准,基本都指向春秋战国之前的三代,也就是孔孟认为世界末日尚未降临之前的时代。宋代的司马光也说过“三代以下,风化之美,未有如东京(东汉的洛阳)之盛”,说明直至宋代,经典儒家不忘初心。
儒家的不忘初心具有递减的特征,唐宋科举取士之后,儒家知识分子早已忘记其祖先的理想。正常情况下,儒家知识分子只能发挥匡正的本能,希望大一统帝国的君王维持合适的暴政水平,也就是说,儒家知识分子至多只能反对“错误的个人”,而不可能反对“错误的制度”。黄宗羲在这方面纯属异类,《明夷待访录》的逻辑,显然大大超过正常的匡正范围,黄宗羲看起来反对的是制度,而非个人。古为今用,梁启超如获至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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