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枝心里想着其它事儿，没有计较李鸣岐的抱怨和诟病，只是一直催促他：“快点，你快点儿！磨磨蹭蹭的干啥呢？”
李鸣岐穿好衣服，正在炕沿上伸长了腿，努力去够地上的棉鞋，窗外忽然传来一阵惊呼，周素娥尖声高叫着什么。李鸣岐被吓了一跳，差点一头栽到地上去了。
王桂枝眼疾手快，一个大步上前，用自己瘦小的身躯扛住了李鸣岐高大的身子。她轻声抱怨说：“这么大年纪了，慌里慌张的干啥呢？这要是摔着了可就遭罪了。”
李鸣岐翻了一个白眼，没好气地说：“你没听见老三家的在外面鬼哭狼嚎的？一大早的，平白吓人一大跳。”他一边穿上棉鞋，一边嘀咕着：“你不是也一直在催、催、催嘛？”
他推开王桂枝扶着自己的手，自己向房门走去。在打开房门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发牢骚说：“大清早的，老娘们家直吵吵，瞎闹腾啥呢？房塌了？屋倒了？真是烦人！”
王桂枝停下脚步，两眼放光地看着李鸣岐，惊讶地大声说：“老头子，你真神了！还是你已经看见了？”她完全被李鸣岐的无心之语所震撼，一时忘记了自己刚才的沮丧。
李鸣岐闻言，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狐疑地回头看着王桂枝，嘴里轻声问：“你刚才说啥呢？我神了？”见王桂枝拼命点头，没有说话回答。
李鸣岐心里一惊。他猛地拉开房门，疾步冲到厅堂门口，一把拉开厅堂大门，脚步不停地冲进了白雪皑皑的院子里。他站在一片素白的天地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情景，心里面冒出一股股冰凉的感觉。
周素娥正和白丽芬一起站在院子里，叽叽喳喳地大声说着什么。看见李鸣岐高大的身影，周素娥立刻压低声音，嘀咕了一句，匆匆忙忙回到厨房里去了。白丽芬则撇了一下嘴，轻轻哼了一声，扭头也回自己屋里去了。
北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吹过树梢，吹过空旷的院子，吹过李鸣岐裸露的头部。他仿佛感觉不到寒冷，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
王桂枝拿着李鸣岐的棉帽子，急匆匆走到他身边，半踮着脚尖，把棉帽扣在他头上，嘴里埋怨着说：“大冷的天儿，也不戴上帽子就出来吹冷风，冻病了可就遭罪了。”
李鸣岐听不见王桂枝的唠叨，只看见眼前让他震惊不已的状况 — 较长时间没有人居住的东厢房被大雪压塌了！准确地说是，屋顶被压塌，露出断壁残垣，一片颓废。
李鸣岐痛心地看着折断的房梁、露出砖头的破墙在皑皑白雪的映衬之下，显得格外凄凉。他闭上眼睛，眼中的泪水在不知不觉中流出眼眶，并且立刻被寒风吹干，冻在脸颊上。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幕幕场景，几乎是从李家院子落成，到儿女们长大成人，几十年的光景过电影一样飞掠而过。李鸣岐平时不是一个迷信的人。但是，此刻，他心里有一种很强烈的不好预感：这房子坍塌了，对李家来说，不是啥好兆头。
王桂枝以为她头天夜里心悸，突然惊醒，是因为东厢房被大雪压塌了，也就不再纠结了。她根本没有想到，在那个寒冷的深夜，她被噩梦惊醒时，她的小女儿曾经经历了生死一线。母女连心，冥冥之中的感应难以解释。
李鸣岐再一次表现出来他许久不曾有过的杀伐果断，力排众议，决定不再修缮被大雪压塌的东厢房。他在冰雪消融，大地回暖之后，索性让人把东厢房彻底扒掉，改成了一片菜地。
李家院子自此彻底改变了模样，不再是标准的传统四合院布局。
李鸣岐和王桂枝老两口住在上房东屋里。李瑞昭一家早就自说自话地搬进了上房西屋。李瑞旭和白丽芬一家占据了西厢房。
李瑞昭和李瑞旭都各自生养了五六个孩子，年长的晚辈都已经有结婚生子的了。女孩子嫁出去了，男孩子则把媳妇儿娶进门。
李家院子里人丁兴旺，热热闹闹的烟火气味儿十足。但是，三家人、三处起火做饭，各过各的日子，早就没有了早前那样宁静祥和、其乐融融的氛围和景象。
李鸣岐私底下和王桂枝合计过，这样的话也好，自己过自己的日子，井水不犯河水。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操心不了那么多了。只要孩子们自己好好过日子就行，反正他们老两口也不指望着儿女们怎么样了。
他们都没有想到，就是这么看起来很一般的想法，在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奢望。
李家院子在大雪天房倒屋塌，像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在李家人有意无意地回避中过去了。李鸣岐在和身居外地的儿女们通信时，都没有提上一句这事儿。
李鸣岐眼看着自己亲手一砖一瓦建起的李家院子，还没有等到传给后人就坍塌了一隅，心里的郁闷无法与人言说。
有一股强烈的不好的预感一直在他心里萦绕，李鸣岐始终认为，这东厢房的突然坍塌，是一个预警。他暗自担忧，不知道这兆头会是啥意思、会落到李家人谁的身上？
寒风无差别地吹拂着古老的神州大地，冬季的脚步在南方北方任意游荡，这一年的冬天似乎特别冷也特别长。
李瑞晶在这一年即将过去的时候，生下来一个胖儿子。她生产的时候，苏醒并没有来得及赶回来。李瑞晶整个生产过程，只有玉梅在医院里陪伴她。等到苏醒回到家中的时候，李瑞晶也已经出院回家坐月子了。
李瑞晶看着抱着儿子开心不已的丈夫，看着父子俩其乐融融的情景，心里原来的那一点点郁闷、不快乐自动烟消云散了。
苏醒听着李瑞晶轻描淡写地说起，你差点儿见不到我们母子俩的时候，他心里揪得紧紧的。他没有怪罪玉梅和三姐阿姨，只是深刻地自责，觉得是自己亏欠了李瑞晶和小儿子。
苏醒在家的时候，一定都是陪伴在李瑞晶和小儿子身边，亲力亲为，主动做许多照顾李瑞晶和小儿子的事情。他对小儿子的过度关心，引起了稚龄的苏隽和苏蕙的严重不满。
年幼懵懂的兄妹俩不了解父亲想要弥补对母亲歉疚的心情，只看到父亲只要在家，就陪着母亲、抱着弟弟，几乎完全没有时间搭理他们了。他们小小的心灵里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这在无形之间造成了年幼无知的兄弟姐妹之间难以言喻的隔膜。
新年来临，李瑞晶在月子里不能出门。看着放寒假的苏隽和苏蕙眼巴巴的盼望出门的小眼神，李瑞晶动员苏醒带小兄妹俩一起去玩玩。苏醒也意识到自己似乎冷落了一双儿女，决定也补偿一下大儿子和女儿。
因为天气寒冷潮湿，阴雨连绵，C市的冬季并没有什么可以玩耍的地方。苏醒决定带着一双儿女去看一场电影。
苏隽和苏蕙跟着父亲一起去看了电影，小小的心灵里充满了欢乐。他们的要求很简单，也很容易得到满足。整个晚上，苏家的空间里一直回响着孩子们纯真清脆的笑声。
欢乐的苏隽和苏蕙在三姐阿姨几次三番的催促下，迟迟不肯上床睡觉。最后还是苏醒刻意板起脸，假装生气地命令他们，小兄妹俩才互相挤眉弄眼吐舌头，做着鬼脸，洗漱一番上床就寝了。
苏醒看看钻进被窝，闭上眼睛的一双儿女，轻手轻脚关了灯，走出了儿女们同住的房间。他回到自己和李瑞晶的房间，看看熟睡的小儿子，和李瑞晶轻声聊了几句，准备去洗漱、就寝了。
他走出房门，来到空旷的阳台上，深深吸了一口清新潮湿的空气。他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在昏暗的阳台上点燃一个红红的小火星，慢慢地吞云吐雾，静静地享受着片刻的安宁。
“小囡囡，你怎么了？”三姐阿姨的声音突然响起，尖锐高亢地撕裂了夜的宁静，传递出令人惶恐不安的情绪。“小囡囡，你、你—”三姐阿姨惊慌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苏醒来不及掐灭手里的烟头，直接把燃烧着的半截香烟甩在阳台上，拉开房门冲到了女儿的床前。
在自己屋子里面的李瑞晶也被三姐阿姨恐怖的声音所刺激，不顾自己还在月子里，披上了厚厚的棉衣，脚步踉跄地冲出房门，冲到了女儿的床头。
躺在床上的小苏蕙脸色苍白，两眼紧闭，浑身抽搐着不停颤抖。她不自觉地不停地咬着牙，嘴角流出白色泡沫，慢慢开始掺杂鲜红的血液。
“啊呀，不好了！可不能让囡囡咬坏了自己家的舌头！”三姐阿姨焦急慌乱中家乡话脱口而出。她手足无措地团团转，嘴里喊着：“筷子、筷子！让囡囡咬筷子！”
李瑞晶看见女儿的样子，心急如焚。听到女儿可能会咬伤她自己的舌头，她不假思索地伸出一根手指，直接塞进了女儿的小嘴里，让女儿在不自觉的痉挛中，不要咬伤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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