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别姬

文‖诚逸     图|网络

残阳如血，红袖如刀。

最后一抹黄昏掠过垓下一片阴霾的遍地烽火。断剑和长戈零落满地，死亡的气息让每一个生还的楚军将士战栗。

当然，除了他——西楚项梁氏项羽，七十二战战无不胜的西楚霸王。

手扶心爱的乌骓马，目光投向乌江以东的山水迷雾。他坚信，即使面对山下淮阴侯的十万铁骑，他也能够杀出重围，重振旗甲。想当年一句：“彼可取而代之也！”石破天惊。巨鹿一战，破釜沉舟，大败秦军二十万。各路诸侯，辕门低首。自号西楚霸王，何其壮哉！

而如今，楚歌四起，歌声凄切。如幽魂般四野蔓延：“家中撇得双亲在，朝朝暮暮盼儿归。田园将芜湖不归，千里从军为谁？沙场壮士轻生死，十年征战几人回！”。

虞姬看着月亮，神色皎洁。出奇的平静，不见一丝波动。冥冥中似乎已有预示，今夜之后天下将定。

淮阴侯，这个当今世上唯一可以与霸王为之一战的人。仿若楚汉之争不是项羽和刘邦之间的争夺，而是项羽和韩信之间的角逐。韩信用兵却也入神，最重要的是，他太了解项羽这个西楚霸王，自己曾经的主子。然而世事难料，今夜注定了他和项羽之间的一战，决定此后四百余年的汉室天下的一战。

此时的楚汉已近势力发生的力量转变，汉军已将霸王的八千子弟合围在了垓下。韩信占据了战争的主动权，只出一招乡愁，便击中了楚军的死穴。项羽纵有撼山之力，也无力回天。

眼下疲惫的江东子弟兵已无力再战，个个归心似箭。他也不忍再战，因为就算是纵横天下的自己，内心深处也是思乡的，想昔日对众人言：“若不能衣锦还乡，如同锦衣夜行”。而今他深感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既然自己和他们一样的恋家乡，哪又拿什么去要求自己的将士不要害怕呢？

然而，他是不能选择的，将士们可以选择，或逃或战、或走或降、唯有他不可以选择，退就是败。这个世界的法则就是成王败寇，王者是不能有选择的。谁然他是项羽，谁然他是西楚霸王？

这个夜晚，注定悲情。楚歌四起，吹散了江东八千子弟兵，一缕乡愁断送了霸王的江山。

项羽的豪情注定最终的悲呛。江东八千子弟兵对他而言，不是可以死了再招募的战士，而是他的同乡兄弟。他们当年是结伴离乡的热血青年，项羽成了带队的一个。当初带领大家揭竿而起离开家乡时，便对自己，对留守家园的父老乡亲，许下了诺言：“大家同生共死；同欢同乐”。如果失败，他将以死谢罪，绝不苟活。

曾经种种，历历在目。起兵至今，他从未有怀疑过自己。但当下横亘在面前的是浩浩的乌江身后是步步紧逼的十万铁骑。

但终归是霸王，即便是楚歌四起，他却能端坐中军大帐，面无惊色，只是安静的听着摧魂的楚歌。

虞姬轻轻的步入帐中，来到他面前，对席而坐。他也缓缓的从沥沥楚歌声中回过神来，神情自诺，视死如归。眼下大难将至，他们反而表现出来出奇的平静，空气似乎都有些凝固。全然不像是在兵荒马乱的战场，此情此景，霸王却没有往常的怒发冲冠。在他们真正的大别之际，就这样天地俱寂。

虞姬置酒，以剑作舞，她要给他最后一舞。他也敲案缓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奈若何！”他面对自己心爱的女人唱的如此幻灭。

虞姬左右舞剑，光舞银蛇。渐渐她整个人被裹入一团银辉之中。他望着混沌的剑气，回味他们彼此数十载的相濡以沫，早已洞悉了他和她的前世今生。

她本可不死。但他无意识的已将她与剑、马同列，这些都是他的生命。既担心他们的安危，更担心他们落入满脸痞气的刘邦之手。一句：“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姬虞姬奈若何！”道出了他的无奈只有满腔的悲催。

“虞姬啊虞姬；我该把你怎么办？”

是啊？我该如何自处。

他们心照不宣。

他需要一个明确的表态，而她所能做的，就是让他上路，杀出重围，断去他的后顾之忧。

此时别去，纵有万分不舍，却也注定结果。剑舞中场，收势停顿。她面对自己心爱的男人最后一次上谏：“霸王，事已至此。你可知道为何会兵败？这一切都是霸王你自己酿成的啊！霸王……巨鹿大胜，你却活埋了降卒二十万；称霸咸阳，你却火烧阿房三百里；定都彭城，刺死子婴、黔布，亚父极力反对，霸王你却执迷不悟，一意孤行。霸王啊霸王，这一切你都是知道的对吗？今日一别，虞姬万望霸王保重，一定要记住亚父当初的话和你自己的誓言啊？霸王虞姬来世还要做你的妻子。

在诀别的时刻，她没有犹豫，其实太多的时候女人都比男人有担当，能决断。他带着无尽的不舍和悲悯，横剑一刎。她的眼眸最后一次投向了霸王，这个让她心爱的男人。她用自己的鲜血渲染了他的悲壮，升华了他的格调，让他败得夺目，也成全了他们的前世今生。

最后的一息，如同帐外月光的消隐。这一刻，她选择了放手，她不能让自己心爱的男生有后顾之忧。

她本以为她这么做，可以让他放下顾虑，唤起他霸王的斗志。但她错了。霸王怎舍得自己心爱的人离他而去，纵使以后东山再起，重塑河山，没有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这一切有算得了什么？他项羽把情义看的比生命更重要，是他的立身之本。这就是他与刘邦最大的区别。谁让他是项羽，谁让他是西楚霸王！

他在她的鲜血中顷刻间萎败了，最后的雄心也灰飞烟灭，他的心彻底的死了。无形中她助了他的敌人一臂之力，霸王那样恋家自负的人，无法保全自己最心爱的女人，亲眼看着自己的女人消然而去，也注定了他的凋零，溃烂。

放下虞姬的身体，他来到乌江岸。最后一次将目光投向对岸，此时此刻他是那么的眷恋家乡，想着家乡父老。一叶小舟划至他面前，停船上岸。霸王上船吧？是江东的子弟前来迎接他，接他渡江，来日方长，重振旗甲。

然而霸王自有霸王的豪气，他可笑看生死。“天之亡我，我何渡之!当年与江东子弟八千渡江而西，今吾一人还，纵使江东父老不弃，我又何面目见之？纵使彼不信，我不愧于心乎？”这匹我心爱的乌骓马，烦劳小弟好生照顾，羽感激不尽！你且去吧……

远方的华盖下，一身地痞习气的汉王，安然端坐。这个数次被他放生的人，一阵肆意的放笑。项王啊项王，你看到了吧，最后吞并八荒，横扫六合的人是我刘邦，不是你楚霸王。只要你下跪求降，我刘邦保你不死。怎么样？

他怔怔的笑了。只是一句“天之亡我，非战之罪”，就让刘邦难以自容。此时天际已是朝阳如火，如火的不仅仅是朝阳，还有霸王颈中喷涌而出的一腔热血。是和虞姬自刎的同一把剑！或许，在死亡的最后一刻有所悟，他所拥有的一切都去了，他也终于自由了……

                      力拔山河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姬虞姬奈若何？

他倒下了，空无一人的是他背后的茫茫大地，浩浩乌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