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九十年代中,广州迎来了快速发展的最巅峰,这座城市传遍神州大地,激荡着无数南下者的雄心,南下广州成为了人们想一夜暴富的浪潮。
广州火车站每天攒动着长龙,熙来攘往,混乱庞杂,每一趟到站的车,仿佛打开了湖泊的闸门,人潮喷涌而出,广场尽显黑压压地一片。
而有些人的迅速暴富就是从火车站开始,提对一个皮箱,或者经营一张张假票,或者悄悄地摸到一个又个钱包。
小北和所有南下淘金者一样,激昂地怀揣着,“东西南北中,发财到广东”的梦想,与同学小李,一起挤身广州,成为南下的弄潮儿。
南风裹着城市里的黑尘,扑打在他脸上,夹杂着广州独特的热流,气温的巨变,让来自北方他,不尽感叹,与家乡相背而行,真是天差地别!
这个脸上夹杂着一抹红,又显得有些文弱的男孩,高中毕业落榜后,不愿再给农村累弯腰的父母添太多负担,他没有再复读,和落榜的同学小李,一拍即合,来到了这座即陌生又仰慕的城市。
2.
出了站的他们,亢奋之余意识到,肚子在弹奏了,这一路绿皮车穿过平原,历经山水,驰骋几个日夜,这次的出行比上学更为紧慌,他们吃了完母亲为他们烙的饼,用白开水一路充饥到站。
望着霓灯闪烁的大厦下,那一排排琳琅满目的店铺,热腾腾的面条咫尺眼前,身体在呼唤能量,咕噜噎下口水,不约而同地朝一家小饭馆奔去。
初冬凉意盈袖,饥饿紧张交迫,三口做两口扒拉完面条,端起碗底的浓汤,冲击完咀嚼后的碎面,两个小青年把碗里收拾的干净利落。
背起行囊中转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天河区,那里于先一年,成立了南方人才市场。怀揣着高中毕业证,他们想先去那碰碰运气。紧绷的精神,来不及留宿,夯雀先飞,找到地方,再踏实的安顿吧!
城市的尾气和尘埃把人们包围着,夜幕降临下来的广州,灯光通明,亮如白昼,一排排蓄势待发的中巴,等待着最合适的人,找到属于自己的路行。
小李訇然的高吭一声,小北知道是找到车辆了,面对通往南方人才市场的车辆,他们激动之余又默默地沉静了,现在赶过去那边,想必大门拉闸了,相互心照,在火车站广场,蹭一个免费的晚上吧!
3.
层层叠叠的魅光,喧闹,诱惑着年轻躁动的心,寄存好行李,他们结伴出行,想一睹这个城市夜晚的风采。
穿过涌动的车辆,置身于密密匝匝的高楼之间,林林总总的商品,丰富多彩,大开眼界的他们,一家接着一家,目不暇接,不只是总有一样是你的所爱,似乎有太多样是他们各自所想。
追随着美不胜收的商品,他们背道而驰越走越远,不经意的回眸,小北想起有必要让小李看看,手中这份独特的卡片。
“小李快来看,这卡片上有立体花瓶”。
“小李,小李”...
连唤几声小李,呈现在眼前的依旧是商品,和陌生的背影,小北疑惑地掰过每一个男顾客身躯,唯独不见小李。
血液瞬间轰地涌上心头,他跨过天桥,跑遍无数个小店铺,每一家都不愿放过,激抖的穿行在陌生人之间,试图走到广州的另一端。
城市依旧金碧辉煌,充满了喧嚣与纷扰,车流如过江之鲫,人流似杂草重生,一波又一波,拥簇着将小李淹没在洪流里。
直到精疲力尽,小北心里的那块石头,渐渐的沉到底,随着夜色越来越浓,失落的心灵只剩下一片荒芜的孤岛。
望着灰暗的天空,小北一夜未眠。
4.
天际拉开灰色的帷幕,小北几经打听,早早地守候在派出所门口,只要还有一丝希望,决不言放弃。
带着一口粤语普通话的工作人员,对火车站这种走散的案例见惯不惊,成年人失散未满24小时,根本不给予受理。
“既然你们约定在人场市场相见,那你不妨去那再看看吧”。派出所的工作人员好言相劝。
这个建议惊醒了小北的慌乱,柳暗花明,为他心里又带来了一丝希望。
空气里飘荡着的早餐的味道,小北顾不上品尝,马不停蹄的折回车站,跨上了中转南方人才市场的客车。
就在他拉开上衣口,颉取仅剩的一些钱时,口袋里空空如也,让他囧然憋红了脸,汗水冒上额头,他尴尬地一遍又一遍的寻找...
满口粤语话的司机,向来对这种寒酸的外来工不客气;
“没钱想坐霸王车,什么人给你的胆啊”?
“师傅我...钱包被人偷了”。
“哈哈…像你这样,大家的钱包都被偷啦”。
“师傅我的同学和我走散了,我要去找他”。小北一脸紧张和诚恳。
施舍得看施主的善心,小北不断的乞求,只换来了司机一脸的不耐烦,第二个站点就被司机撵下了车。
5.
一路跌跌撞撞,小北颓废的心情连绵不断,世态炎凉,他感到心酸又无奈。
不想被生活埋葬,活着是当下的前提。
小北试图在有吃有住的小馆店,找份工作安顿下来,再慢慢地寻找小李。沿街一路陪着笑脸询问下来,男工竟是那个年代人们嗤之以鼻的,有些店铺,见他是男生,还未等他开口,就被拒千里之外。
曾经梦想在这个城市一展拳脚,换回来的却是生活这个舞台里的蝼蚁,戏剧的背后透露着力不从心。
现实将梦想这座岛屿击碎,让人连想做自己掌舵人的资格都没有。
想起临行前对母亲拍胸立志,一家人满心期望的目光,小北不禁悲从苦中来,愤怒,无助,串起来,他忍不住失声恸哭。
城市如同一朵镜中花,可望而不可及,夭折了斗志昂扬的初心。
伴着空气里弥漫的二氧化碳,沿着城市阵阵袭来的凉意,小北踏上了徒步回家的征途。
6.
一路乞讨,捡食,小北迈上了——107国道。
前方一个和他年纪相似的男生,引起了他的注意,“小李”,他忍不住自言。
“小李,小李...”
连续不断的呼唤,对方终于停下了前进的步伐,视线越来越清晰,茫茫人海渺茫,对方当然不可能是小李。
初冬寒意浓,男生一身伤痕累累,只有一块遮羞布的怪异,让小北的第一反应,对方是不是神经有问题的乞讨者,但男生星眸皓齿,对他充满善意的笑容,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同是天涯沦落人,小北找好自己的衣服给他穿上,一路结伴而行。
男生叫阿照,来自广东C市一个贫寒的家庭,初中毕业出来广州打工,省下了一点积蓄。和小北不同的是,他是理完发准备满载而归的。但在鱼龙混杂的理发店付钱时,暴露了胀鼓鼓的钱包,随后被人盯上。
在开往C市的汽车上,对方抛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诱饵。
让一个看似无邪的小朋友占了他的位置,阿照面对这个小朋友当然不让,随即对方冒出来一大帮人。
意识到了危机,司机调和让阿照向对方道歉,对方有备而来,道歉怎能解决问题,对方以欺负他孩子为借口,一帮人把阿照强行拖下了车。
阿照死赖不肯下车,赖到车门口时,偷偷地把钱包塞给了认识的司机。
气急败坏的强取匪帮,搜遍阿照全身找不到钱包,痛揍了他一顿,恶作剧地脱光了他全身的衣物...
同病相怜的两个人,就这样一起踏着渴望的归途,相互诉说着彼此的际遇,直到阿照到达C市和他分道扬镳。
7.
迎着一路的烟尘,度过许多个清冷陌生的日夜,要过饭,捡过垃圾桶的残渣剩食充饥,鞋子已经磨穿,小北索性打起了赤脚徒步。
黑夜让人脆弱而易感,气温在这个省,不断地下滑,冷风飒飒,夜色已经弥漫了长空,远处的村庄,零星点点,净溢安详。
当他到达湖南省,我们村的时候,或是被眼前的这块红漆熠熠的牌匾吸引,或者是身心疲惫无助,再也支撑不了!
小北拖着踯躅的影子,敲开了农户的门。
夜一层比一层的深,村头连续十几家,朴实谨慎的村民,没敢收留不明来历的他,那个年代,村庄里外省流入的乞讨者,频频不乏,辛苦劳作的村民,无暇顾及太多,直到小北敲开了我家的门。
我和弟弟蹦跳争着去开门,衣衫褴褛的他,一脸黑尘闪着油光,头发自然结成了麻花,身上散发一股难闻的臭味,萌呆傻望的我和弟弟惊讶,晚上居然还有乞丐。
爸爸起了恻隐之心,一番询问后,毫不畏惧地收留了他。
晚饭家里没有什么菜,爸爸带着哥哥上碾米厂打了几只老鼠,让妈妈细心红烧好,给饥寒交迫的小北,一个饫甘餍肥之夜。
妈妈还嘱咐我们吃的时候,不许告诉小北是老鼠肉,怕吓到他不敢吃。
我和弟弟嫌他脏,不愿意跟他坐一块吃饭,小北不敢上桌,爸爸警告我们要乖乖的,又把他请上了桌。
这顿饭让饥肠辘辘的小北,吃的很多,但他吃的很腼腆,很斯文。
那时候,我土土地围着妈妈墨绿色的围巾,弟弟穿着我的小花棉袄。
小北不忘一个劲地,直夸我们三兄妹都很漂亮。
妈妈看见他没有鞋,为他打来了洗脚水,让他先泡个脚再洗澡,脚上的伤口模糊不堪,下水之后,小北终于忍不住泪如雨下。
爸爸用蹩脚的普通话,借此打开了小北的话匣...
我趴在楼梯上不断地打量他,倾听他的故事。小北的泪水没有停过,在脸上形成了两道黑渠沟,十几岁的小伙子,历经风霜,好像三十多岁的叔叔。
当我和弟弟围绕着他,呲牙咧嘴地告诉了他,刚才吃的是老鼠肉,他才破涕为笑。
第二天爸爸就带着小北剪了头发,一起去找了爸爸的朋友,一个在国道旁边,开长途汽车饭店的老板,那里时常有全国各省的大货车逗留安歇。
理清来龙去脉,爸爸的朋友当即拍板,联系了一辆,隔天开往北方的货车。
临走前,小北让爸爸留下地址给他,方便日后联系。(那时候我们家没电话)爸爸给了他二十块,让他到了市区好转车。平日里连两毛钱都没有的我们,这二十块简直亮晕了我们三兄妹的眼睛。
这趟开往北方的货车,带着小北冲破雾霾笼罩的日子,奔向了云淡风轻的故乡,终于结束了风尘仆仆,是人非人的生活。
日子不知不觉在指缝中流走,家里没有收到小北的只言片语。很长一段时间,爸爸总是还惦记着他;
“不知道小北是否顺利到达家乡”?
爸爸有时候又叨叨絮絮;
“不知道小北过得好不好?也许他是混的不好,不好意思和我联系吧”!
“唉!我这么糊涂,只让他留了我们家的地址,而我却没有留他的地址呢”?
……
如今,时隔已经二十多年了,爸爸已不再提及了,我没忘,我想爸爸也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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