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推开饶空的房门,入目便是墙上触目惊心几个大字。
后会有期。我走了。
南宫手指捏紧成拳,关节咔咔闷响。
好你个饶空,竟敢耍你南宫大爷。
南宫脑门烧得热,三两步回到自己房里,一把扯下挂在床边的剑,连行李都懒得拿,走到楼下,丢了个金锭子在柜台上,出门跨马,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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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第一次见到饶空的时候,她蹲在城门口,旁边蒲一卷草席,草席上躺了个人,用白布掩着,只露出两只青紫色的赤脚来。
她低着头,脖子上挂着块牌子,牌子上书四个大字:卖身葬父。
当下南宫正在青楼喝花酒,坐在二楼的雅座,靠在栏边,一只手摆出酒杯去,哗啦啦往下倒,楼下正巧站着一大群接客的青楼姑娘,被他手里的酒浇得哎呀直叫唤,一半是笑,一半是闹。
南宫公子可不要再闹了呀。她们娇嗔地摆着手里的彩绢,一摆一摆,似乎有花香散落到空气里去了。
无聊。南宫打了个哈欠。
过了不久,他结了花酒钱,走出门去。
白日恍眼,他竟有一阵目眩,目眩之后便看到一个老头窜到他面前,鬼鬼祟祟地说。
这位小公子,我看你印堂发黑,估计是要有劫啊。
南宫瞪大眼啐了他一口,滚开,真晦气。
他大摇大摆地在街上走着,这路是他南宫家开的,他就算提两把刀在路上转圈甩也没人敢管他。
不久他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到了南宫家的城门口,看到横尸一具。
他当即气得浑身发抖,何人这样大胆,竟敢把尸体扔在我南宫家的大街上!
尸体旁边那人抬头,哀怨地瞧了他一眼。
南宫被这眼神震得连退三步。
好大的怨气!
公子。那股怨气开口说。这位公子,我看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就是兼济天下的大善人,公子你可行行好,帮帮我吧。
南宫皱着眉,这样的话他从小听到大,早就听厌了,他现在只关心横在他家门口的尸体。这样想着, 他抬起手打了个响指,左右护法瞬间从路人里闪现出来。
左右护法,你们把这个尸体抬出去埋了。
是!两人合拳答道,接着两人抬着尸体眨眼便消失。
南宫心满意足道,好了。说罢转身便要走,走了一步他突然觉得身后一沉,转过头才发现那团怨气已经紧紧地抱在他背上了。
公子。公子。你不能这样啊。怨气开口说。
你还要如何!南宫大怒,却发觉自己怎么也甩不开背上那人。
他咬牙切齿地回头恨道,怎么,非要本大爷娶你不成?!
那张脸就紧紧地靠在他耳边,颤抖说道,公子啊,你可千万要对我负责啊。
南宫伸出手去按住她的脸,死命推了几下,没有推开,松开手看到一手黑泥,才发现自己把那人脸上的泥蹭掉了一大半。
再回头,南宫倒吸了一口冷气。
走吧,你我今夜就成婚。南宫背着她大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当夜,南宫推开自己的房门,见那人垂眉顺目坐在灯火下,他突然来了兴致,忍不住想吟一首诗。
鹅,鹅,鹅。
疑是地上霜。
夜来风雨声。
病中惊坐起。
那人抬起头,红烛正好,正是夭桃秾李,般般入画。
南宫踱方步走过去,一撩衣袂,翩翩坐下,握住那人的手,在掌中摸了又摸,软声道。
娘子,还不知,你唤什么名儿?
那人柔媚地瞥了他一眼,羞涩地别过头去,低声开口。
闫…闫…..
闫什么?大声点儿,我没听清。
她靠在他耳边,呵气成风。
阎。罗。王。
说罢,南宫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南宫第二天才醒过来,醒来就听到家中金库被洗劫的消息,他又是两眼一翻,闷声倒了下去。
再醒来已经是晚上了,左右护法立在他床前面面相觑。
南宫有气无力地开口,何事?
回爷的话,您吩咐我们埋的人已经埋好了,只是….
南宫头一阵疼,只是如何?
只是那尸体,根本是个女的啊!
南宫靠回床去,脑子里想起那个老头的话。
这位小公子,我看你印堂发黑,估计是要有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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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再次遇到饶空的时候,是个好天。
圆月当空,清辉万里。
青楼热热闹闹搭了台子,举行白莲花姑娘的梳弄礼,说明白一点,就是这个白莲花姑娘,今夜将会被出价最高的那位有情郎开苞儿。
这样浪漫有情趣的事情,当然是少不了南宫公子。他已经凭借豪奢阔绰的气度,蝉联了三年的千金情郎。
姑娘们都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啊。南宫公子。
可是这一天,南宫公子遇上了一位不得了的对手。
那人坐在屏风下,整个人浸在阴影里,只从阴影里探出一只手来,那手纤长优雅,正从容不迫地转着两只粉红色的夜明珠。
夜明珠不少见,粉红色的却当真是稀物。这让南宫一到场就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但是他是轻易不会服输的,毕竟之前他已经答应了娇滴滴的白莲花,一定要夺得此次头筹。
答应女人的话,决计不能辜负。这是他南宫为人唯一的原则。
而这句话,也是他很久以前答应另外一个女人的,这十几年来,从未违背。
喊价开始,南宫并不打算参与到之前的角逐里去,他只用喊出比当前最高更高的价码便够了,他就是有这样有钱人的觉悟。
他常常转过头去看屏风下,却发觉那人也尚未开口,只自顾自地转着珠子。
南宫心里暗暗紧张起来,他也发觉今晚这个对手,并不好对付。
一万两。有人喊道。
四下静了下来,没有人愿意继续加价。
南宫回头看了那阴影一眼,见那人没有动静,便舒了一口气一般,展开扇子优雅一扇,从容喊道。
两万两。
紧接着声音随即响起。
三万两。
南宫心跳一滞,回头看了一眼。果然是他。
南宫喝了一口茶。
五万两。
再次。
十万两。
南宫手指捏紧。
十万两。黄金。
那人再没有说话。再转身去看时,屏风下已经没有了人。
到了夜里,南宫被簇拥着进了白莲花的房间,他情绪却是高昂不起来,像是在为那十万两黄金心疼。
他看了白莲花一眼,或许觉得她不值得这个价。
咚咚咚,有人在廊外敲窗。
南宫满腹狐疑地去开窗。
入目便是一人男装倜傥,鼻下长了两撇小胡子,正坐在栏杆上看着他。
南宫皱眉道。你是何人!
那人两只脚勾在一起悬空吊着,接着用手摸了一把鼻下的胡须,竟抹开一片黑晕,竟是用墨画的!
他弯起嘴角,冲南宫眨了一下眼,说。
多谢南宫公子的十万两。黄。金。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顺着风吹进南宫的耳里,让他心跳几乎都要停了。
接着只听到楼下传来人声大喊,抓贼啊!!!
南宫尚未反应过来,那人便应声往后一翻,南宫连忙探头去看,黑暗里那身影一瞬便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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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第三次见到饶空的时候,下起了雨。
他站在雁回塔上,独自一人眺望着。塔下百里树林皆掩在雨里,如烟如雾,空气里泛着微寒的气息。
他盘腿坐着,身前置一小案,案上小碟里有一些茴香豆,旁立酒壶,壶中酒尚热。
他喝了一口酒,无意看到塔下有个小老太婆正颤巍巍走到塔下避雨。
他走下塔去,那老太婆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叹了一口气,取下披风覆在那老太婆身上。
突地那人伸出手紧紧抓住他的袖子,紧迫地说道。
公子,雁回塔保不住了啊!
南宫狐疑,怎么说?
那老太婆深吸一口气,不停顿地说道。
朝廷要开发这片土地用作大型皇家狩猎场先要铲平周围村庄再将这片林子圈起来饲养各种飞禽走兽最后踏平雁回塔修建专供皇室享用的大型娱乐会所从此以后这个地方将会充斥着杀戮与放荡这平静的美景将一去不复返。
南宫看了她一眼,又问,所以要如何呢。
老太婆目光坚毅地说,公子啊,老太婆我虽然老,但是俗话说姜还是老得辣,我已经找到可以让他们把狩猎场转移到他方的办法了,不过这些办法,还差了一点点资金。
南宫一笑,要多少钱,我给你。
老太婆看着他,突然不再说话,站起身,裹了裹披风,向雨里走去。
南宫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才开口,喊道。
饶空,你还要逃到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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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爱过一个女人。
一个叫做饶空的女人。
一个叫做饶空的江湖骗子。
“饶空,我长大以后,一定要娶你。”
“南宫,我娘是歌伶,我也是歌伶,我长大以后,也一定会和我娘一样,被弄到青楼,卖给出价最高的人。你怎么能娶我?”
“这有何难,出价最高的人能娶你,那我就去当那个出价最高的人!”
“好啊好啊,那你切记要守约。我听那些来听曲的男人们常说,世上最不该辜负的,便是女心了。”
“你放心。答应你的话,我一定不辜负。”
“饶空,你要去哪?”
“南宫,我不能再待下去了,我娘被他们折磨死了,我留下来也会被他们折磨死的。”
“饶空,我和你一起走,我娶你。”
“南宫,你真天真,像你这样的富家子弟,你以为真的能和我这样栅栏院出生的女人为伍吗,你回去吧。”
“可是,饶空,我们说过的。”
“我是骗你的,都是骗你的。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好吗,因为你有钱,你有钱就可以让我和我娘吃饱,你知道吗?你跟我走了,你身无一物,我们两个都会饿死,你会害死我你知道吗南宫。”
饶空,你这个没有心的女骗子,为何你连骗人,都要选最让人痛苦的方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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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 两年,三年,十年,十几年。
南宫数不清饶空究竟走了多久,也不知道她这些年过得怎么样。
他恨她,他想她。
直到他在城门口看到她,那一瞬间爱恨交错,一时失了心神,等他回过神来,定睛一看。
卖身葬父。四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这个小骗子,他心想,又学的什么花招。
可以当她父亲的人选恐怕有几百号,放在她过世前的母亲眼前都指认不出是哪个。若要卖身葬父,摆摊卖个十几年都卖不完。
走吧,你我今夜就成亲,他说。
背后那人闭了嘴,安安静静地伏在他背上,隔着衣衫他感觉到她的心跳。
你这个骗子,又是在哪里学会的伪装心跳加速。
当夜她在他宅子里偷走了两颗粉色的夜明珠。
南宫翌日起来气得发晕,好不容易找到她,又要给跑了吗。
他心里阴晦地想着。
白莲花那晚,他一眼就认出了那只手….里的夜明珠。
他顿时有一种报复般的快慰感,你如今,要来看我睡别的女人了吗?
叫完价以后满堂为他喝彩,他回过头去看屏风下,却没了人影,他心里刹那间空了一块一般,失落了起来。
十万两黄金,却连你的正脸都没有瞧到,竟只看到一只手,无论如何,南宫都觉得做了一笔亏本买卖,果真不该陪一个骗子玩。
他觉得自己傻,直到看到那人画了两撇滑稽的胡子,冲他眨了一下眼。
十万两黄金,讨你开心,倒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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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么高级的易容术,竟然也被你识破了吗?”老太婆饶空回头,对他喊道。
“你在哪里学的,你师父也是个骗子吧!”南宫哭笑不得地回答。
“南宫。”她叫他。
“如何?”
“我有聘礼十万两黄金,粉色夜明珠一副,向你下聘,可是娶我也不娶?”她喊道。
南宫心跳一滞,别过头,嘴角一弯:“我尚且考虑考虑。”说罢他回头。
那人却又不见了。
hym 大学时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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