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限制了人的想象力

贫穷限制了人的想象力

不同的路

是给不同的脚走的

不同的脚

走的是不同的人生

从此我们就是

各自路上的行者

不必责怪命运

这只是我的个人悲伤

在看《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之前，我刚刚看完福斯特的《看得见风景的房间》。合上前者的末一页时，眼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后者中出现的场景。涂自强失去了父亲，露西也是；涂自强家在偏远的山区，露西家在封闭的乡下；涂自强外出求学，露西外出旅行；露西的母亲并不理解露西，正如涂自强无法和母亲说清没房没车是无法娶到媳妇的一样。但是令露西陷入混乱的从来只是爱情，而扼住涂自强咽喉的却是最基本的生活需求。贫穷限制了人的想象力。

无论如何，露西终于住进了一个看得见风景的房间——和最爱的乔治一起。尽管母亲并没有原谅他们，但是终究会原谅的。而涂自强，他给母亲编织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美国梦，他独自一人清冷赴死，他说：“这只是我的个人悲伤。”

但是作家方方说：“一个什么样的社会，才会让涂自强这样的年轻人处处不顺，事事艰难呢？在一个没有公平的时代，他的悲伤注定不只是个人悲伤。”

如果露西不是出生于一个富有之家，而涂自强不是一个大山里的孩子，那露西还会遇到乔治，涂自强还会如此拼命如此热血吗？我想我无法判断。但是假如露西不是露西，她或许是简·爱，涂自强如果不是涂自强，他会是谁呢？

假如非要谈公平的话，那么前提是世界上有公平吗？为什么人吃肉理所当然，而老虎伤人就会演变成为特大新闻？为什么小七是贝克汉姆的掌上明珠，而我们只是爸爸妈妈的孩子，也许还是弟弟妹妹的哥哥姐姐？公平就像糖果，有它更好，然而即便没有，生活依旧要过下去。

何况，公平是相对的。周国平说：“我何尝不知道，在人类的悲欢离合中，我的故事极其普通。然而，我不能不对自己的故事倾注更多的悲欢。对于我来说，我的爱情波折要比罗密欧更惊心动魄，我的苦难要比俄狄浦斯更加催人泪下。原因很简单，因为我不是罗密欧，不是俄狄浦斯，而是我自己。”

以读者为准绳，涂自强的人生经历堪称悲惨，然而对于一个涂自强背后所隐藏的一大群生活在偏僻落后的大山里的孩子们而言，譬如采药，涂自强能够考取大学，能够去大城市生活，又是他们所无法想象的。处在涂自强的角色，又比如处在我们自己的角色，我们都无法依靠，只能自己寻找。这已经不只是涂自强的个人悲伤了，这是当今社会里一群无背景无学历无关系却有一腔热血满怀憧憬的涂自强们的迷途。

我特别欣赏涂自强对赵同学说过的一句话，“因你这样脆弱，他就送给你过舒服日子的条件，而见我乐观又坚强，所以，就让我多扛一点事。”贫穷是可怕的，但是每天因为贫穷而自怨自艾是更可怕的。对于既成事实，只会埋怨而不想着做点什么，只会让自己越来越难受，对于改变现状却于事无补。

而涂自强又为什么会从大山的希望走到肺癌晚期的地步呢？我想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努力追不上理想，对自身估计过高。他想要在武汉扎下脚跟，想要过上好生活，他一路走来都是“做大官报效乡里”的呼声，他从考上大学的伊始就有一种“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使命感和紧迫感。山里人的淳朴令他轻信别人，大山的闭塞和自身闷沉的性格令他缺乏才略。他只会尽可能地节省，甚至因此而忽略了自身的健康。如果单凭节省就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的话，祥子或许早就拥有自己的车了，也就不会堕落，不会死。

如果说父亲的死只是一个偶然，而错过研究生考试只是大多数人必经的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但学长同乡跑路导致出社会后第一笔工资落空，则注定了涂自强最后的悲剧。试想，如果这笔工资追回了，涂自强老家的房子便可以得到修缮，那么大城市再难混也有一条回老家的退路。因此，这完全可以说是命运女神对涂自强开的最残忍的玩笑了。

涂自强其实根本不适合在大城市，或者说在公司里生活。接母亲到身边可以说是他继第一笔工资不翼而飞后的不得已而为之，但不可否认的是之后丢掉工作、失去前途以及因为前两个原因而抑郁吐血都与母亲息息相关。并不是说母亲是儿女的拖累，而是说为人子女要对父母有确切的了解和基本的规划。

涂自强一心以母亲为重，但他自己都在大城市举步维艰，根本无法照顾好母亲。他一个年轻小伙子第一次坐车都吐得不行，又何况母亲？他的爱仅仅是爱，既不周全，也不体贴。甚至最后他为母亲谋划了尼姑庵的出路，然而如果老尼姑言辞拒绝的话，他又该怎么办，母亲又能怎么办？而他自己，作为公司的职员，却一次次因为母亲而使公司利益受损。他低估了资本家利益至上的原则，以为自己能够承担后果，但是那后果是他远远无法承受的。

如果涂自强回老家的话，情况是否会有所改变呢？也许亲戚朋友会私下里奚落一阵，说读了大学又有什么用？还不是回老家干农活？但也许老家会有更多的机会，比如依靠大学生有文化的优势在县里谋一个职位，也许日子会好一些也说不定。但自尊如涂自强，如每一个走出过大山的年轻人，他们还愿意回去吗？

又或者涂自强可以去和老家差不多或者比老家好一点的农村，不管怎么样，去了那样的地方总会因此而有点优势吧？就像我们现在所说的逃离北上广一样。但是如果涂自强执意要在大城市生根发芽的话，那么要是再给他一次生命，他还会走到之前的地步吗？

这些都是一个未知数。但可以肯定的是涂自强作为一个小说人物，他忍受的苦难要更集中摧毁力也更大。而对于像涂自强一样的背井离乡想要在大城市站稳脚跟的人来说，能够遇到一个人生路上真正的过来人，对他的奋斗之路指点迷津的话，应该是再好不过了。如果遇不到，那也请细心规划，但千万不能把目标作为前提。为了考上研究生，涂自强做了详细的计划精确到分钟，却独独没有想到父亲的死。也许这么说是为难他了，谁也不会无缘无故想这些不好的事情。但既然是背水一战，还是要有失掉一切的准备和另谋前途的考量。否则，真的失掉了，就是真的失掉了。毫无转圜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