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年少时就喜欢样板戏。《红灯记》开场,共产党人李玉和有四句响亮的唱词:”提篮小卖拾煤渣,担水劈柴也靠她,里里外外一把手,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每当耳边响起熟悉的调子,我眼前就浮现小时候掼只蛇皮袋怯怯地去苏州火车站拾煤渣的情景。
那年我还不满13岁,大集体的生产队种植双季稻。为了完成抢收抢种的生产任务,第一季的水稻刚割倒就要收起来,收起来的水稻马上脱粒。稻草湿漉漉的,没地方晒,堆放在一起,焐得发热发霉直至烂掉,实在可惜。
江南水乡不像山区可以上山砍柴火,没有稻草烧饭,父母急得团团转。看到村上有人去火车站拾煤渣回来烧行灶,我眼睛一亮,似乎找到了替家里分忧的办法,就鼓足勇气对母亲说:“姆妈,我匣要去拾。”“阿男,倷太小哉,弗来三格。”母亲慈祥地看着我疏小瘦弱的样子,没有答应,担心我人小迷路,怕我接近呼啸往来的火车万一有个闪失后悔都来不及。
一个星期天早上,村上比我大两岁的一青对我说:“建平,我要去火车站拾煤渣,倷阿要去?我好带倷去格。”我说:“伲娘不许我去。”他说:“不要告诉伍笃娘,倷偷盘去好哉。”想着家里没柴火烧,我决定瞒着母亲跟他去,心里很是忐忑,期待着多拾些煤渣。
一青出生后,他娘生活实在无法过离家出走去了浙江,所以他从小就会烧菜煮饭做家务,真是应了那句话,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一青说走就走,我偷偷从家里拿了只蛇皮袋,跟着一青。火车站离家10公里不到,大约要走一个半多小时的路。
从村里到大马路(现在称齐门外大街)之间是一条泥土夯实的机耕路,沿机耕路向西走到大马路上,当时是一条石子路,来往汽车轰鸣开过,尘土卷地飞扬,让人睁不开眼睛。一路向南右拐,走上312国道,我有点走不动了,一青说:“快了,过了铁路道闸口就到了。”
穿过道闸,耳边传来了哐当哐当火车碾压铁轨的巨大声响,我吓得赶紧双手捂住了耳朵。沿着铁路向西走一段,终于到了火车站。站上停满了各种装货的火车,我不知道哪里有煤渣可拾?一青说:“有的,我们去寻。”
我们穿梭在一节节车箱之间,不停地寻找,找了好长时间也没找到煤渣。一青说:“我们从火车底下钻过去看看。”话音未落,他轻巧的身段如同黄鼠狼一样倏地钻了过去,真是胆大。我怕火车开动,犹豫着不敢钻,急得直跺脚。
一青突然在另一边欣喜地喊道:“这边有,快钻过来。”听到一青说有,一时不知哪来的勇气,我猫下腰也很快钻了过去,心里怦怦直跳。当看到有散落的煤渣,紧张的心平静了许多,赶紧蹲下去拾了起来。
地上煤渣不多,一会儿就拾光了。手上身上沾满了煤灰,拎着蛇皮袋,像要饭似的不停地寻找,大半天也没拾到多少。眼看过了吃饭时间,肚子饿得难受,身上却一分钱也没有。一青说:“我来想办法,爬到火车上去看看,有没有吃的东西。”
看着他像猴子一样敏捷地爬上了火车,我紧张得都不敢喘大气。忽然传来尖利响亮的叫笔(哨,苏州方言)声,两个穿着白色制服的民警从远处奔了过来。我想喊一青快下来,但一时吓得挪不开步子,呆若木鸡一动不动立在那里。一青听到叫笔声,他很敏捷地从另一边下了火车,飞快跑开,不见了人影。
民警来到我跟前,看我手中拿着蛇皮袋就问我:“袋子里装的什么东西?”我打开袋子给他们看,他们一看是煤渣,就像下命令似地对我说:“跟我们去趟派出所吧。”跟着他们颤颤惊惊来到了车站派出所,民警问道:“多大了?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我一五一十讲给他们听。
看我可怜兮兮的样子,他们又问我饭吃了没有?“没有。”我低下头答着。一个年长一点的民警从他的办公室里拿出了一个白馒头给我:“快吃吧,吃了快回去,这里火车开来开去,很危险的。”我点了点头,感激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们把我送出了火车站,我也不知一青跑到哪里去了,只好一人背着蛇皮袋沿着312国道往回走。回到家,母亲焦急得快要哭出来了,她看我中午不在家,问遍了全村的小伙伴,他们都说不知道。
母亲举起手来想打我,当看到我背着蛇皮袋,顿时明白了一切,紧紧把我搂在怀里,眼中噙满了泪水。母亲怜爱地对我说:“乖男,下趟覅去哉,大人会想办法格。”
时光荏苒,往事若烟。四十多个春秋像一束流星刹那划过夜空,转眼间,时空和人事都发生了巨大变化。我已接近“六十而耳顺”的年纪,而童年拾煤渣的事至今深深铭记在心,曾经的清苦让我更加珍惜如今恬静幸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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