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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来到矿山,找到我们家时,天已经很黑了。
大舅"咚咚"敲了我家半天院门,妈妈以为是矿山上载煤的矿车,在轰轰隆往大煤仓翻倒煤炭呢,因为我们家的土房子,就建在矿山边的山坡上。
大舅带上了一股,我们矿山特有的煤炭汽味,进到了我们家里面,我眼睛死劲盯着大舅这个风尘朴朴的不速之客。
大舅头发很长,落在齐肩,至少半年没有理过发,头发一缕一缕,粘合在一起,好像用泥土糊出来的一样,他瘦长的面庞上,分不清什么颜色,一道一道,也不知是什么尘埃落定。
大舅全身上下的衣服破破烂烂,一双好像是绿颜色的球鞋,露出了大舅的几个脚指头,大舅腰上系的一根裤腰带,是用晒干了的干草编织出来的,这根干草裤腰带,磨的又黑又亮,一些草毛子头在上面,让人以为大舅腰里别了根柴火棒子。
大舅背上背着一床铺盖卷,铺盖面子是一朵朵大红花,里面的棉花早露了出来了,妈妈当时掉下了眼泪。
这么晚了,大舅肯定没地方吃饭,刚好妈妈蒸了一锅馒头,给我们当晚饭吃,我们没有吃,让大舅吃,大舅手也不洗,抓起馒头,狼吞虎咽往嘴里塞,眨眼,一屉十二个黑面馒头不见了踪影……
这时,妈妈对我们兄妹有了话:
"看你们兴的,现在有粮食了,饿不到你们了,馒头不吃了……"
那年,我们矿山为矿工开放了粮食供应,除了购买粮本上的月定量,还可以随便议价购买,一种叫黑白面的面粉。
黑白面蒸出来的馒头又黑又黏,嚼在嘴里没有劲道,没有味道,好像吞咽糊春联用的桨糊吃,所以,我们吃完特制精粉的馒头后,硬可肚子里半饱,不吃黑白面馒头。
这下大舅来了,往后,我们再不用挨妈妈的骂了,黑白面馒头大舅统统包吃了……
大舅是从老家河北来到我们内蒙古矿山,他说他在老家真不能继续生活下去了,饭吃不饱,没有前途,这次来矿山上投奔我们家,是想让我父亲帮他找上一份工作,哪怕是下矿井挖煤,只要有饭吃饱。
这时,我知道我的大舅有三十多岁,还没有过女人。
大舅性格很活跃,每天吃完饭,就会带我们兄妹去矿山上玩耍,什么老鹰抓小鸡,捉迷藏,爬山比赛……大舅都要一项一项带我们玩耍,玩耍完回到家,大舅还要给我们变魔术逗我们开心。
大舅变的钉穿槟果魔术特别好玩,这个魔术是将一块方布两手撑开,托举起来,然后把一个香溢四飘的槟果扔在半空接住,槟果竟然穿进方布快上,突然冒出来的一根,尖尖的长钉子里面……
我求大舅教我这个魔术,不知为什么,大舅始终不肯教给我。
大舅不愿教,我就自己瞎琢磨。
有一天,我对大舅说我也会玩钉穿槟果魔术了,就求着大舅配合我玩一把。
方布块撑开,该扔槟果了,可槟果只有八月十五过节时,妈妈才分我们吃,大舅就说他用拳头当槟果使用吧,说着他举起拳头,砸在了方布块上……
"妈呀!"
大舅一声惨叫,举着流出鲜血,抖动的拳头,放在嘴边不停的吹气……
我在一旁,高兴的拍手叫好……
其实,我早就发现了大舅钉穿槟果魔术的秘密,将大舅魔术的道具,一个尖尖的长钉子偷找了出来,早早准备好了……
父亲托人把煤矿上一个管事儿的人,请到我们家中喝酒吃饭,说是要给大舅找下井挖煤的活儿。
父亲陪着那人开吃时,我认为请客吃饭走后门不是好事,就爬在窗台上,冲屋里嚷嚷着:
"添屁股,溜官猴……"
这是我们矿山上,大人小孩骂人时,经常使用的一个顺口溜。
也许是那个管事儿的人,听到了我的唸叨,他用胖胖的手摸了一把喝的红光满面的脸颊,摇晃着一颗大脑袋,站起身子来,然后向父亲抱拳告辞……
管事儿的人走后,父亲用眼睛瞪向我,气急败坏的模样……
那时,下矿井工作虽然危险,活儿不好,但下井矿工全是国营正式工,铁饭碗子,一个没有矿山户口的外来户想端铁饭碗子,想也别想,大舅下矿井的活儿最终没有办成。
大舅认为不能白吃我们家的饭,他从我家凉房里,找到了一条破麻袋子,缝补好后,拎在手上,去矿山的矸石山,捡拾散煤炭,背到矿山一处收购点卖钱。
大舅在我们家住了半年多,看到捡拾散煤碳,又卖不上多少钱,就和我们告别说另谋生路去了。
大舅走后,妈妈整天唠叨:
"大舅能不能找上活儿,吃上饭呀,找上媳妇呀……"
大舅离开我们家,一别就是十多年,因大舅不识字,他走后,一直没有给我们家写过信。
有一年,大舅给我们家打来了电话,他说他在北京一个县城里做小买卖,卖老家的豆腐干,摊儿离公用电话不远,有事儿就打这个公用电话找他。
又一年,大舅给我们家打来了电话,他说他的铺子里装上电话了,这下方便了,二十四小时,随时可以通话了。
妈妈就问大舅啥时候成家,大舅说还没有赚够娶老婆的钱,等钱攒够了再说。
这一年,大舅用"大哥大"给我们家打来电话,告诉我们一个好消息,他在北京县城买了一套院子,北京的一个姑娘看中了他,很快要结婚了。
不久前,大舅和我父亲母亲视频通话,说他要到我们矿山来探亲,三十多年没见了,非常想念,他的一双儿女快二十了,大舅问我这个调皮蛋儿现在啥情况……
我说我开车去接大舅,大舅说不用了,他刚换了一辆新车子,价钱不贵,六十多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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