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小夫妻二人是求子,解卦大师捻了捻自己本就稀疏的胡子:“恭喜二位,贺喜二位。想来二位成亲多年没有生养。厚积薄发,嗯,缘分已到,想来很快有喜。而且从这卦签上看,二位这孩子不是平凡之辈,好好培养,将来自有登科之日。”
原本只想着求子,没想到还得了个孩子未来还是个良才的喜讯,也算是个意外之喜。二人千恩万谢辞别大师,又等那兄弟二人忙活完,一行四人才匆忙往落凤坡赶去。
庙会过去不久,王家小媳妇便有了身孕。多年心愿达成,一家人欢天喜地。村里有过生养经验的女人看了小媳妇的肚子,非说一定是男孩。王家人倒是不怎么在乎,好不容易有了后,是男是女倒不觉得重要。就算是女孩,还能再生。多生几个,总有男孩的。
怀胎十月,终于到了临盆期。
那天小媳妇还和丈夫在地里干农活,忽然感觉到肚子开始疼了,她有些紧张地问丈夫:“是不是要生了?”
第一次当爹的丈夫更是紧张到语无伦次:“我……我不知道。咱爹……啊,不是。咱娘……咱娘不是跟你说过吗?”
“可是我忘了。”
“这可怎么办?你还疼吗?”
“越来越疼了。”
慌慌张张的二人说了半天才想起来,爹妈和弟弟们就在旁边的地里忙活,赶紧去喊了人,借了驴车,还安排人手去请产婆,一边七手八脚把小媳妇接回了家里。
等产婆到了,安排准备热水、毛巾、剪刀等等乱七八糟的,忙里忙活该准备的都准备完了,小媳妇说肚子不疼了。产婆一脸纳闷,她明明已经检查过,确实是到了孩子该落地的时候了。怎么能忽然又不疼了呢?
第二天如此。
第三天如此。
一连三天,小媳妇疼起来的时候恨不得满地打滚,产婆一趟趟地被请来,检查一遍接一遍,说确实骨缝开了可以生了。然后小媳妇忽然就又不疼了。被闹得兵荒马乱的王家不得不再把产婆好好送走,毕竟孩子还没生出来,毕竟还要用人家产婆。
第四天,到了固定的时候,小媳妇又肚子疼得要命。王文章和王解氏在院子里着急地转了半天,纠结到底要不要去请产婆,最后王解氏狠狠心喊道:“老五,还不快去给你大嫂请产婆。”
“要是再不生……”王文章有些胆怯,生怕儿媳妇又跟往日一样,还产婆白跑一趟。
倒是王解氏没有丝毫犹豫:“这生孩子是在鬼门关上走一遭,咱不能冒这个险。就算让产婆白跑十趟,也得去请。大不了,咱多付些银两吧。几个儿子嘴巴里省省,还是能省出来的。”
“行!都听你的!”说罢,转身去了柴房帮忙准备热水去了。一连闹腾了好几天,王家上上下下都知道该提前准备什么东西了,不需要再等产婆来吩咐。
屋里,王家长子一遍一遍帮着媳妇擦着额头的汗珠,不忘叮嘱肚子里的孩子:“一会儿来人了,爹爹我就得出去等着了。娃娃咱别折腾了,赶紧出来吧。又不是属哪吒的,咱家没李天王家的家底,实在禁不住你这番闹腾啊!”
“相公,我这……这憋得慌,实在是喘不过气来。你能不能帮我把外衣脱了?”已经疼得浑身无力的小媳妇现在说话都气喘吁吁,要不是二月的天气还冷得很,她恨不得把整个衣衫都脱了。
“好。”王家长子赶紧扶起媳妇脱了外衣,又把她里面衣衫的领口帮忙敞开了一些,“咦?这东西……”
说着他顺手勾起媳妇脖子间挂着的已被遗忘的墨玉坠子,去年庙会上遇到的人和事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他不由自主地问道:“那人说的到底是真是假呢?”
小媳妇只沉浸在自己的疼痛里,哪里有注意到他说了些什么。
“如果是真的,请你一定保佑他们母子平安啊!”他说完,将坠子放回,根本没注意到墨玉里面一闪而过的似云如花般的图案。
那一天,王家人一直忙活了好几个时辰,到了夜里子时,小媳妇才终于产下婴儿,是个女娃。
产婆把孩子接生出来后,啧啧半天,抱着孩子到了王解氏跟前,小声说道:“老妪我接生娃娃有三十余年,经过出生的孩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你家这女娃是唯一一个胞衣和其他孩子相反的。真是稀奇得很。这种胎儿,长大后,不是流芳百世,就是……”
没等产婆把话说完,王解氏赶紧接过她手里的孩子,仔细打量了一下——两只眼睛一张嘴、一个鼻子两个鼻孔;手脚健在,和常人一样的五指,不多不少。怎么看,自己的孙女都跟普通的孩子一样,哪里有产婆说的那么邪乎——看到这里,她心下大安:“健康就好,健康就好。”
在产婆跟前,王解氏没再多说什么,赶紧忙着照顾儿媳妇和小孙女去了。等把这母女二人照顾睡了,天色大亮。她这才抽空把王文章和大儿子叫到跟前,把产婆的话复述了一遍。
这王家人全家上下一共就过了几十年的平平淡淡的日子,平淡到除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见过最热闹的就是昆嵛山庙会了。不止王家如此,落凤坡几乎每家都是这样过来的。这生孩子,虽然这小媳妇是第一次生,可别人又不是没生过,王解氏自己都生养了五个孩子呢。小媳妇不过是比别人多疼了几天,生下来的孩子正常得很,没缺胳膊少腿,也没多长第三只眼,所以这产婆说的,和别人家孩子胞衣相反的事情,一家人都没觉得是什么太大的事情。
“既来之则安之。”王文章看了看媳妇和大儿子,“我看给这娃娃就起名叫若素吧。”
若素。
王若素。
安之若素的若素。
从此落凤坡的户籍里多了这样一个名唤王若素的姑娘。
烟袋上的烟火早已经熄灭,村长赵二爷这才从回忆里回到现实。他在落凤坡活了这么久,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他自然也听说过关于王家小孙女的传言,要说她和别的孩子有什么不同,除了她更加聪明一些,其他的,真没什么特别之外。甚至于,在同样的生活条件下,王家的小孙女比同龄的孩子更矮一些,完全没有什么优势而言。
说到这孩子的聪明,落凤坡的人第一次意识到,是在她两三岁的时候,有位传经的僧人去卧龙堡讲佛法,王若素和村里的孩子一起去凑了几天热闹。等那僧人到了落凤坡,再要讲同样的内容时,王若素在台下能一字不差把她之前听到的内容都复述下来。那僧人连连称奇,一度以为落凤坡人人如此,不得不额外多讲了几章内容。临走的时候,还额外送了王文章一本小篆手抄版的《华严经》,希望他能敦促其孙女多学佛法,广结善缘。
可怜王文章一家人,面对那据说全登州府找不到第二本的佛经,更像面对的是烫手的石头,忙不迭送去了村长赵二爷家里,让其供奉在村里佛堂。毕竟这种大功德,在他们看来,怎么也不可能是单个人可以修来的,更何况还是自己家那两三岁的小孩子呢?
落凤坡的村民私下议论说是王家祖坟冒了青烟,可落凤坡没有王家的坟地。王文章在迁入落凤坡前父母已经去世,当然都葬在卧龙堡的地界里。虽然和那王村长都姓王,可王文章心里明白,王姓和王姓也不一样,自家和卧龙堡的大族王姓没有丝毫关系。自己家在卧龙堡也是独一支,上不靠天下不靠地的,断然不会是从卧龙堡王家衍生出的旁支。至于究竟从何处迁到此处,王文章自己也不清楚。
至于外人,更不知晓内情,自然更加议论纷纷。
事情传到卧龙堡后,他们一方面愤愤又被落凤坡在受经一事上踩了一头,却又不得不派人找赵二爷协商,能否把多的内容到卧龙堡分享一下。其实最要紧的是想知道,《华严经》能不能也被借到卧龙堡的佛堂供奉些时日。另一方面又对王文章一家气愤不已。若不是他当年非要迁入落凤坡,这等风光炫耀的事情,原本是应该发生在自己村的。他们向来不像落凤坡一样低调谨慎,再好好操作一番,足可以凭借此事,让卧龙堡大放异彩的。
王若素不知道大人们做了什么协商最后达成了什么效果。只知道,那几日,母亲夜里挑灯给自己新做了一套衣裳,甚至给她用余下的布料缝制了一个漂亮的小布兜。
后来,两位叔叔送了她成套的笔墨纸砚,祖父祖母甚至把家里年节时分才会拿出来的算盘送到了她跟前。
“祖父又要去卧龙堡帮忙了吗?这还不到过年的时候呢。”
“不是的。这是给小若素准备的。等小若素去了学堂,很快就该学算术了。”祖父把算盘推到小若素跟前,“若素就用爷爷这个算盘,不买新的了可好?”
“那自然是最好的。”年纪虽小,但小若素也跟个小大人一样,深切了解自己家的情况。邻居李伯伯的小儿子去年被送去了卧龙堡学堂,一年下来,家里觉得负担甚重,连过年的压岁钱都不给孩子了。李伯伯家家境比自己家还要富裕一些,应付孩子上学都如此困难,何况自家?
王家大人自然不知道小孩子心里还有这样一番计较。就听王文章继续说道:“再过两日,小若素你就要去卧龙堡王家学堂上学了。那王村长已经许诺,你可以和卧龙堡王家子嗣一样读到十三岁可以参加乡试的年纪”他说道这里,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可惜你是女孩子,乡试是不能参加了。到时候就只能停课回家了……小若素,上学的时候,让你五叔每天接送你可好?”
“咦?不是说五叔要努力赚钱给我娶个漂亮的五婶婶回家的吗?”她偏着头满脸疑惑地看了看五叔,“五叔可有时间送我?”
被小侄女踢爆秘密的王家小儿子恨不得赶紧把她抱走,可父母兄长都在跟前,他不好放肆。“送你!送你!谁让你是乖侄女。你四叔都还没娶媳妇呢,五叔那都是说着玩的。”
众人闻言,不由哈哈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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