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千夙从未想过,这个在归灵墟里,欢脱恣意的七华,会与那个尝遍诸多痛楚,心如死灰的阿念是同一个人。
大抵是真的一心求死吧,所以,初见时,他见她满目荒芜,毫无生气。
光墙已渐渐淡去,那些血色与黑暗也逐渐消匿,终究是一场梦魇一场伤!
千夙一挥袖将朔流收了回来,榻上的女子眉宇也微微蹙起,似乎睡得很不安稳。
他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微收紧,神色间蓄着浓重的寒意。而后,他眉目微抬,身形一闪出了灵墟殿。
“哎,刚回归灵墟,你又做什么去?”
千夙顿足,侧目而视,“烛照,即来了归灵墟,便安生待着。”
烛照本倚在扶桑树旁的软椅上,闭目养神,听见那声“烛照”后,立即睁开眼,捶胸顿足地道:“你这算什么侄儿,怎么总这般没大没小?”
“将她看好了,待我回来,一根头发都不许少!”
千夙自动忽略烛照的话,只抬手将袖中一个白色身影扔至烛照怀中,便飞身而走。
“怕不是去三十三重天,为那丫头讨债吧?”烛照的声音在身后传来。
千夙眼眸微眯,唇角轻起。
我归灵墟的人,何时轮到仙界来惩处?新伤旧疤,本尊尚且得好好算上一算!
他身份本就尊贵,又是六界八荒皆敬重的上尊大人,因而再入仙界南天门时,那两名早见了一次千夙的守门大将,立时点头哈腰恭恭敬敬,将他迎了进去。
千夙青衣袅袅,负手立于揽月宫门口时,神色淡淡若皓月清晖,眉间却清冽如霜,隐着不可忽视的强大气息。
揽月宫一如往日,红墙红瓦,枫叶昭昭如血刺目。
乐卿本正调养着气息,却突觉揽月宫上有一道怪异的结界落下,方一睁眼,便见一道青色身影从门口缓缓渡了进来。
他走的极慢,但每走一步,都似乎踩在了她心上,令她一阵心惊。
乐卿咬咬牙,顺顺气息,方立起身来。
“上尊大人!”乐卿暗用灵气催动腕上红拂,轻笑道:“上尊大人来我仙界,却不拜访父君,反倒来闯我寝宫,是何道理?”
“莫不是来送还阿念的?”
“送还?”千夙微微蹙眉,轻嗤一声道:“非也!”
“那上尊大人,来我寝宫作甚?”
“自然是,来兑现我的诺言!”
诺言……
乐卿心上一凉,突而记起千夙昨日抱着阿念离开时说过的话……
“她如今入了归灵墟,便是本尊的人,本尊便要护着……”
“……倘若她错,本尊带她亲上仙界赔罪,但若你错,仙界三公主又如何?本尊定要你受她所受,痛她所痛……”
受她所受,痛她所痛……
那个声音不停在她脑中回旋,她神色微变,暗用灵力查探,惊觉整个揽月宫,不仅无半点仙娥仙侍的气息,连宫中草木都已无声无息。
仿若万物俱灭,一片死寂。
乐卿深吸一口气,再次将目光落到那个一袭青衣猎猎,眉眼风华无双的上尊大人身上,终于不得不承认,这个神,当真是强大到可令天地变色,自然也非她所能匹敌。
“你那条鞭子,利刃千万,本尊的不周,一剑万影,如此来算,两者相差无几。”千夙右手一动,唤出不周,缓缓道:“你,选什么?”
相差无几?乐卿有些想笑。
她曾听过,不周乃上古神器,能与之匹敌者,寥寥无几。一剑即出,不仅阻妖魔,灭鬼怪,更可斩仙者神魂……如此威力,她的红拂,又哪里及得上?
“上尊大人……何意?”
“不妥!”千夙望着手中不周,蹙眉摇了摇头,“不能脏了不周,不若,便用你那条鞭子吧!”
千夙说话间,又将手中不周给收了起来,随后,目光幽幽望向乐卿腕上的红拂。
他语调极轻,神色也是一副不喜不怒的泰然之姿,乍一看去,仿若是正心平气和地寻求他人意见。
然而,乐卿知道,自己此刻面临的,已然非她能对抗!
她不由自主咽了咽口水,想后退一步,却猛然发现已是徒劳。
此时,已经不单是揽月宫了,连她四周,都似乎毫无声息落了一层结界,她的气息,灵力,连她自己都被牢牢压制,不得动弹。
“上尊大人……到底想做什么?”乐卿终于有了丝俱意,连说话都带了些颤音。
千夙玉身而立,眉目冷然清冽,“本尊来替七华,讨回那三百年的所遇所受。”
乐卿有些不解,拧眉道:“什……什么?”
“共,两千七百一十三鞭。”千夙这句话说得极慢,唇齿一张一合,说不出的泠然清冷。
而后,他负手而退,离乐卿远了一步。
“那……那是阿念。”乐卿额上渗出一层细汗,急忙应道:“我伤她之时,她……她只是仙界一个小仙娥,并非归灵墟……七华!”
“那又如何?”
“堂堂上尊大人,不能……不讲道理!”
“不讲,又如何?”
“上尊大人若伤我,父君……”
“重吾何时,能管到本尊头上?”
“仙界……”
“你做的错事,与仙界何干?”
乐卿咬唇,抓住最后的希望,“六界律法……”
千夙悠悠然一笑,“六界律法,本尊定的!”
她心中的最后一丝希望终于破灭,若非身体不能动弹,她怕是早就瘫坐在了地上。
乐卿终于清楚地知晓,这个上尊大人,真的是非她所能面对的。
“上尊大人,是……是打算用身份地位,来压迫于我吗?”
千夙道:“用身份地位,便能让你不敢造次,何乐而不为?”
千夙似乎已懒得看乐卿一眼,只垂了眉目看着自己的青衫长袖,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唇角忽而轻勾了下。
许久,他敛住笑意,微微抬眉,“你,可还有异?”
乐卿眉目轻颤,许久未应声。
“那便,开始吧!”
千夙的声音缓若轻风,最后一个字落下之时,乐卿发现自己腕上的红拂一阵轻颤,而后竟在一阵寒光中,飘至了千夙面前。
红拂乃她认过主的灵器,万无可能任他人操控,更不用说反过来伤她……
“啊……”乐卿闷哼一声,在一阵剧烈的惨痛中回过神,后知后觉地发现,刚才落在她身上的,竟就是她引以为傲的红拂。
他居然……居然真的能用红拂来伤她!
她已经来不及细想,红拂已然带着凛冽的气息,一鞭又一鞭地落在她身上。
万千利刃,万千寒气,若狂风骤雨般细细密密地落在她肩上、背上、手上,有的甚至擦着她脸颊而过。痛意锥心刺骨,疼得她面色惨白,浑身俱颤。
千夙立在一旁,身形未动,神色未变,只用好看的眉眼轻轻扫过那正孤自打着乐卿的红拂,淡淡道:“鞭子还是你的鞭子,本尊可一丝灵力未注,这便受不住了吗?”
乐卿唇角溢出一抹鲜红,微微抬头,断断续续道:“千……千夙,你,最好,杀了我,否则……”
“本尊名字,可不是你能叫的!”千夙眉目一沉,悬立在空中的红拂轻颤一下后,便更快更狠地朝乐卿落了下去。
乐卿的话卡在喉中,浑身上下亦是血气飞溅。
揽月宫外,彩云昭昭,红霞艳丽,各路仙家来来往往,一派雅然之景。揽月宫内,如火枫叶随风摇曳,算得上仙界的一抹艳色。
然而,偌大仙界,无人知此时的揽月宫内,早已血气冲天。
千夙说过的,两千七百一十三鞭,以及七华所失莲心之苦,一样都不能少。
三个时辰后,红拂停了下来,千夙眉间也终于有了丝喜色。
他长袖轻甩,迈步而走,然方行出几步,便又停了下来。
“险些忘了,还有怜儿的一鞭!”千夙音落之后,红拂便又落下一鞭。
他神色清冷,眉目不变,迈着步子悠悠然踏出揽月宫。
他身后,血色沾染整个屋子,有个浑身血迹的女子昏死在屋子中间,一颗微微跳动的血红心脏,被随意地扔在她身侧。
灵气尽散,神魂微弱到仿佛一触便会碎裂……
这可真是,有些惨烈了!
千夙却不以为意,负着手在仙界大摇大摆,一路晃荡到了宸阳宫前。
红梅肆意,开得如火如荼!
他望着那一树火红,微微蹙眉,有些咬牙切齿地道:“七华放肆,阿念,也委实不知死活!”
千夙轻出一口气,伸手挥出一丝灵力,轻而易举将那一树红梅,给连根拔了出来。
你种的红梅,理应在我归灵墟,长在仙界,算个什么道理?
——
梦里的黑暗渐渐散去,血色也似乎褪成了淡白色,模模糊糊,一片黯淡,唯一能瞧着真切的,便是那道明澈微光。
记忆消散,轻摸眼眶,仍有余凉!
我轻出一口气,缓缓睁眼,映入眼帘的是自己卧房内的镂花雕栋,再一偏头,便见背身坐在我不远处的千夙。
他一袭青衣,墨发三千如瀑散落在他身后,屋内的门半开着,有风飘来,拂着他一缕发丝,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弧度。
我想,原来归灵墟的风,归灵墟的景,也很美。
“千夙!”我轻轻唤了声。
听见我的声音,千夙的背微微直了下,但却并未回过头,静了片刻,他道:“醒了?睡得可好?”
我如实相告,“不太好。”
但,方一睁眼,就瞧见你,又觉得……
我顿了顿,补充道:“却也不错。”
身上的伤好像已经愈合,灵力也回旋不少,我撑着手腕,从榻上缓缓起了身。
“千夙,我……”
“我用朔流,瞧了你在仙界的过往。”
双手微微收紧,连指甲都似乎陷进了肉里。
许久,我有些不安地抿了抿唇,苦笑道:“让大人,见笑了!”
千夙身形微动,起身时一抹金光忽闪,猛然钻进了他袖中。
他回眸瞧我,神色淡然高贵一如常日,眉间风华远胜日月之辉,端得是让人心悦神动。
“委实可笑!”他唇角轻起,嘲讽地瞧着我。
我身体一僵,心沉到极点。
“拿上古青州玉莲的血来养树,已经不是可笑,是蠢了!”
我惊讶地张了张口,半天没说出一句话来!
千夙又道:“拼了命救回的人,不去瞧瞧吗?”
“啊,怜儿。”我惊叫一声,立即道:“她在何处?”
千夙伸手指了指屋外,我即刻几步跨出我的卧房,又小跑几步,方出了树洞。
可我的脚步迈不动了,不仅迈不动,而且还向后退了半步,而那一退,便正好撞在随我而至的千夙身上。
我僵着身子与千夙询问,“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千夙伸手,将我往后倒的身子扶正了些,方道:“自己问吧!”
我咽咽口水,目不转睛瞧着不远处的两个道身影,陷入了沉思。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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