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二、大陆商机
1995年春，广州交流会如火如荼进行，邱振鑫踏上了回国的道路。
飞机在广州白云机场降落，邱振鑫一下子感受到了春城的暖意，把身上的外套脱了，没走几步，他又脱掉了线衫，只穿一件白色衬衫。
通往广交会现场的道路植满桂花，香甜的清气钻进他的鼻子，令人心旷神怡。邱振鑫深吸一口气，想不到在温州只有秋天才开放的桂花，在广州居然春天也散发着清香。
邱振鑫迈进了会场。广交会上人山人海，各国客商云集，乌泱泱的人群，各种肤色的商人穿梭不已。有的摊位员工整装以待，有的摊位员工满面春风招徕客商观进展区。邱振鑫挂着胸牌，混迹在这些客商中。他大开眼界，暗暗思忖，“如果有一天，我也能把展销会开到这里就好了。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相信这一天并不遥远。”
邱振鑫正思忖着，对面迎来一人。
“邱振鑫，你怎么在这里？”
“江香港，你怎么也在这里？”
“哦，我的朋友在这里开了一个展厅，我来看看。”
唤作“江香港”的人祖籍温州。江香港十来岁时，祖上移民到了香港。父辈在香港承接旅游签证等业务，江香港子承父业。邱振鑫经常到香港出差，通过朋友介绍认识了他，江香港为人谦虚低调，做生意诚信凭良心，又因为是温州人，邱振鑫每次到香港进货就住在江香港的旅馆里，久而久之，俩人竟成了好朋友。
江香港把邱振鑫领到朋友的店里。熟人引进，邱振鑫看上了几款包，下了订单，没想到这种款式在南欧卖得畅销。
渐渐的，巴黎不再是邱振鑫的唯一货仓了，他的进货渠道转到了香港，跟港商谭小虎建立了合作关系。他的包大多从谭小虎那里进货的。
而谭小虎自从抱上了邱振鑫的大腿，事业蒸蒸日上。
“哎呀，什么风把你给吹过来了。”谭小虎伸出双手，紧紧握住了邱振鑫的手。
“过来看看老朋友，最近生意怎么样？”
“托你的福，生意还过得去。”
“我要的货有了吗？”
“有了有了，我带你去提。”因为生意做熟，谭小虎从不避讳邱振鑫。谭小虎只是个接单大户，自己并没有工厂，他的货源在内地。
谭小虎把邱振鑫带到东莞王志雄的工厂里。这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加工厂，由一个小区的停车场改建的。只有十几个工人在流水线上紧张操作。这个小区是移民区，每层的楼下空地除了承载柱子，空空荡荡。不知道是谁，抢先一步用卷帘门把四处透风的过道一围，隔成一个个房间，有人放杂物，有人停摩托车，更有胆大的围了好几间作为厂房出租。王志雄就是看中这里租金低廉，才搬了进去。进驻后欣喜地发现，因为是移民区，劳动力便宜，工人招之即来，呼之即去，不需按月付工资，工资计件。接不到订单时，全员歇息，有了订单，连夜赶工。
大部分情况，王志雄接不到订单，只能靠给谭小虎加工赚取加工费，可怜巴巴地过日子。
邱振鑫见到憨厚敦实的王志雄，顿生好感，脑中有了主意。他改签了回西班牙的机票。
夜色中的东莞灯红酒绿，酒吧、舞厅霓虹闪烁。
邱振鑫约出了王志雄：“我想跟你合作。”他开门见山，目光直视对方的眼睛。
王志雄的目光亮了一下，他一直渴望的订单就这么来了。
“我比谭小虎给你的价格会稍高一些，对我来说少了中间差价，进价降低，利润空间增大，对你来说，高于之前的加工费，赚得也多。双赢合作，干不干？”
“这样不好吧，谭老板知道我挖了墙角，非杀了我不可。”王志雄还有点犹豫。
“都什么年代了，在商言商，谁不愿意自己多赚点？谭老板那边我会跟他讲清楚的。”
“好运”突然降临，王志雄来不及准备，还好，他是个十分聪明的人，接住了。
Cheers！两杯红酒碰撞在一起，两人发出会意的笑容。
理想的朋友圈，应该是有共同的爱好，共同的理想，可以相互督促相互扶持，齐头并进的那种。王志雄就是邱振鑫理想朋友圈中的人。
邱振鑫和王志雄合作，等于在大陆有了自己的厂房，事业的腾飞从此起步。
年后，东莞一夜之间就迎来了明媚温暖的春天，天气虽然不热，但男人大多穿上了衬衣，女人穿上了飘逸的裙子，让人感觉如沐春风。
站在摇晃拥挤的大巴车上，邱振鑫鼻尖上微微出汗，但他看着车上露胳膊露大腿挺着娇胸的打工妹们，心情还是挺好。
和邱振鑫斜着相对而站的是一个上穿红背心，下着牛仔短裙的时尚姑娘。姑娘那红背心衬托下的露在空气中的半个雪白胸部，随着大巴车的前进在邱振鑫面前左右前后波涛汹涌，害得男人们的双眼瞄一下又瞄一下姑娘那迷人所在。红背心姑娘显然是注意到了一双双不安份的眼神，但她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偏着头看着窗外，脸上显出鄙夷的神色。
邱振鑫倒没有因姑娘的鄙夷而来气，他觉得大陆变化真快，这几年他对祖国的认识仅限于香港的古惑仔电影——喇叭裤，蛤蟆镜一直停留在他的脑海里。大陆应该是保守的，传统的，故此，他找出了压在箱底十来年未穿的的西装，他认为入乡随俗，穿的越低调越好。然而看看这一车人的时尚打扮，他的过时装扮很滑稽，像从农村跑出来的土老帽。时代真是不同了，记得他出国前，女人衣服穿得严严实实，而男人不管老少，在夏天一律是短裤背心，甚至光着大膀子，要多凉快有多凉快。可是现在，像他这样的男人却是衬衣西裤皮鞋，全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而女人却露背露胸露大腿，身上的衣服越穿越少，甚至只是几根布条。他不禁为社会风气变化之大而感叹。
邱振鑫的身价已过千万，他此行是去考察地块，如果有合适的厂房，他准备自己投资办厂，王志雄的工厂已经满足不了他，他需要一个更大更好的工厂来补给西班牙的供货。
他把头偏向窗外，注意盯着下车的地方。
大巴车驶过新南桥，前面是高步镇的地界，一辆摩托车从洗沙村方向冲向公路，司机急刹车，全车的人前仰后倒，还有人尖叫。
经常到各地进货，坐大巴车的邱振鑫倒是站得扎实，可红背心姑娘就不行了，不但前仰后倒，而且手脱离吊环，不由自主退了两步。潜意识，邱振鑫伸出手想拉姑娘一把，以免她摔倒。可是，人没拉到，姑娘的胸部却正好撞向了邱振鑫想帮忙的大手上。
姑娘红着脸，站稳后怒看邱振鑫说：“流氓！没见过女人呀！”
全车的人都看向邱振鑫。邱振鑫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也许是为了维护面子，也许是冲出国门打拼多年来养成的遇事不乱，邱振鑫装模作样地看了姑娘好一会儿说：“你说对了，我是流氓，但你又说错了，我见过女人，但你是女人吗？我看不是！”
姑娘气急败坏，白了一眼邱振鑫：“你——”
车上有几个小青年哈哈大笑，有个小青年说：“大哥你近视眼呀，小姐也是女人嘛！”
全车大笑，红背心姑娘眼泪差点流下来了，对着司机大叫：“停车！停车！我要下车，一车的流氓！”
一个坐在座位上白领模样的女人说：“今天是二月十四，情人节，是男人送花的日子，你们这些男人积点德，不要欺负一个姑娘家了！”
全车安静了，司机没听见红背心姑娘继续说下车，车速又加快了。
邱振鑫知道情人节是出国以后，他很含蓄，此前从来没有给黄小梅过情人节，于是他把头转向窗外，看着不长庄稼光长房子的东莞大地，想着心事。
从高步镇洗沙村转车到厚街镇寮厦村，又从厚街寮厦到厚街新塘，一路上邱振鑫一直想着的是和王志雄合作的场面，并分析不再续约的原因。他不喜欢王志雄的主管老杨。他第一次见到老杨，是在老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那天，当邱振鑫走进老杨办公室，看见老杨坐在沙发上，双脚放在茶几上。他扭头就走，任凭老杨怎么呼喊都叫不住他。他根本不能容忍老杨的粗鲁无礼。老杨五十多岁，却跟女大学生生了一个儿子，儿子比孙子还小。他总觉得老杨是糟蹋人家姑娘。
真正导致邱振鑫和王志雄合作破裂的是欠款问题。王志雄的厂规模扩大了以后，不再是他自己一人的了，他的小舅子也是股东之一。邱振鑫发往欧洲的一批货原定为元旦发货的，王志雄突然食言，不给邱振鑫发货，让邱振鑫先把上一批的货款结清了才发货。气得邱振鑫嘴角长泡，马上定机票从西班牙赶回国内。
他找到王志雄，指着王志雄鼻子骂：“王志雄，你个奸商，怎么能毁约不发货？你不知道这批货对我有多重要吗？不就是区区四十万元的货款吗？我邱振鑫什么时候短过你的钱，你现在居然跟我来这一手。”
王志雄被骂得羞愧难当，不停地搓着手，喏喏道：“老邱，不是这样，是我那小舅子坚持不给你发货，我也没办法，这厂不全是我的，你得体谅我的难处。”
“告诉你那小舅子，再不发货，误了交货时间，老子不要了，你就抱着那堆货哭吧。”
“是是是，马上出货，马上出货。”
这次的事件虽然最后得到解决，但教训却是深刻的：多次合作失败使他明白，合作受制于人太多，死守一家工厂，又怎么能改变命运呢？怎么才能付诸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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