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死也要活着。”
很多年以后,想起余华的《活着》,这句话依然有震耳发聩的力量。
《活着》是一个苦涩的故事。地主少爷福贵因为赌博输光家业,又在为母亲求医的途中被国民党抓了壮丁。多年后历经辗转回到家乡,亲人已过世,只有妻子带着一双儿女在含辛茹苦。命运的玩笑没有就此停止。没过多久,儿子为救县长夫人抽血过多而死,女儿在生产时死在手术台上,妻子也相继去世;女婿在工地干活被水泥板拍死,最后连小孙子也在吃豆子时撑死了,只因为生活艰难,他已经连豆子都很难吃上。
很奇怪,这本是一个让人无从喘息的悲剧故事,却又莫名地充满了让人敬畏的平静力量。主人公福贵不聪明,不懂大道理,更没有思考过生命的意义。他只是一个裹在时代洪流中的不起眼的小人物。可是,面对接二连三的苦难,他坚强而隐忍,颤颤巍巍走了过来,甚至没有抱怨过一句。
书的结尾处,福贵已白发苍苍,一个人和老牛作伴。但回忆起自己的一生,他却只有安宁和祥和,对生活充满了满足:
“往后的日子我只能一个人过了,我总想着自己的日子也不长了,谁知一过又过了这些年……我是有时候想想伤心,有时候想想又很踏实,家里人全是我送的葬,全是我亲手埋的,到了有一天我腿一伸,也不用担心谁了。我也想通了,轮到自己死时,安安心心死就是,不用盼着收尸的人,村里肯定会有人来埋我的,要不我人一臭,那气味谁也受不了。我不会让别人白白埋我的,我在枕头底下压了十元钱,这十元钱我饿死也不会去动它的,村里人都知道这十元钱是给替我收尸的那个人,他们也都知道我死后是要和家珍他们埋在一起的。”
这大抵就是生命不动声色的力量。没有崇高的信念,没有偶像光环,没有愤慨和呐喊。我们只是普通人,却并不软弱。我们很可能连自己都意识不到,但心中实则充满了信仰,这个信仰就是活着。
曾几何时,我们都还年轻,对世界充满了美好的想象。我们幻想着成为拯救人类的英雄,试图推翻所有看不顺眼的游戏规则。我们情绪激昂,彻夜不眠,畅谈着我们的理想——我们想要改变世界。
后来,随着我们慢慢成长,陆续经历了考研失败的打击、毕业找不到工作的沮丧、没钱租房的窘迫、和爱人分手的凄凉,家人病重离世的苦痛,我们才明白,原来,生命的中时刻埋伏着挫折,苦难是人生的常态,就像是河水在干涸,空气在流动,树叶在飘落,沧海变桑田。 低谷,才是我们甩不开的命运。
正因为如此,我们在面对低谷时,也渐渐变得不再惊慌,不再自怨自艾。我们知道,生命的柔韧,自会推着我们向前走。潜意识里,我们都在为了活着而活着。
前段时间,一个朋友哭哭啼啼给我打电话,说要搬到我家来住。
正值她的工作面临瓶颈,相恋多年的男友又无端提出分手。北京的雾霾让人压抑,她说坚持不下去,不知道呆在这个城市受罪是为什么。
于是,她坐在我床上,喝得醉醺醺,重来倒去地讲着各种不顺心。她开始钻牛角尖,开始歇斯底里,晚上翻来倒去总是睡不着。
而我呢,我只能陪在她身边,在她需要的时候给她一个拥抱,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
毕竟,我们都过了需要鸡汤来催眠的年纪。那些将痛苦转化为力量的鬼话,我们已经受够了。苦难并不会帮我们挖掘生命的意义,更不会帮我们摆脱平庸走向人生巅峰。那些打鸡血般的成功学,仿佛一个高高在上的旁观者,对我们的痛苦添油加醋指手画脚,不疼不痒地阐述着怎样一步步走出低谷。他们告诫你要去跑步健身阅读学习,罗里吧嗦地教导你如何先为痛苦设定期限再制定走出去的小目标,冰冷又狗血,抱歉,我们实在不想听。
因此,我不想过多地去安慰朋友。我害怕自己的哪句话,一不小心就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但我也知道,她会走过去。再难过,也会有哭累的时候;再颓废,新的一天降临时,我们依然需要喝水吃饭工作休息。这个时刻总会来,或早或晚,她会不自觉地向前走,然后再多走几步。
这是生命不自觉的本能,是我们面对苦难的自我修复。陷在低谷中,如果你选择消极,那就平静地消极;如果你正迷茫,那不妨就让自己迷茫;如果你要选择慷慨激昂,那也不妨去当一个励志的榜样。但无论是颓废、放纵还是乐观,我们都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同命运斗争,即便我们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其实我们都在向前走。
这个时候,道理和鸡汤,反而显得那么别扭和多余。
因此,如果你,和其他人经历过或终将会经历的一样,无可避免地受到命运的捉弄,不要急躁。依靠并相信生命不动声色的力量,相信一切终将过去,这只是我们人生途中必然的经历。生活,不管我们怎么走,都总会走出一条路。就像有人说的那样,风来了,就吹风,雨来了,就淋雨,受不住了,就倒下,直到能再站起来,再走。
正是这种不动声色的力量,让我们深陷低谷时,能够不奢望,不气馁,不期待,平静而安详。
正是这种不动声色的力量,让我们深陷低谷时,能够耐心等待,并最终抖落肩上的尘土,对命运说,来吧,我们什么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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