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鱿鱼炒饭

1

阿强很喜欢吃鱿鱼炒饭。因为阿香很喜欢吃。

阿香是阿强的女朋友，用阿强的话说，貌如天仙，就是嘴角长了个痣，她说是吃福痣。

阿强跟阿香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每天都吃鱿鱼炒饭，一天两顿，有时候一吃就是一个月，有一次阿强含着泪问阿香，媳妇儿咱能歇两天吗我实在受不了了。

阿香躺在沙发上，嘴里含着一口炒饭，口吐白沫地回答他，不行，你给我吃完。

2

阿香和阿强是朋友聚会认识的，那天大家拼命地灌阿强酒，想把他灌醉，阿强从小就是挨欺负的角色，阿香看不过去，站起来一屁股坐到阿强大腿上。

阿香表情妩媚，身子靠在阿强肩膀上，一副蛇蝎美人的模样。

她娇艳欲滴地说，老公，你不是答应我不喝酒的吗？

阿强喝得迷迷糊糊，以为自己在做梦，他抱着阿香软绵绵的腰说，对对对，不喝了不喝了。

在场的男性目瞪口呆，更有追阿香的男人愤然离席。

聚会结束之后，阿香把阿强带回了自己家，第二天阿强睡醒了看见阿香坐在床头抽泣，心里自责难当，拿起床边的刀就要朝喉咙上划。阿香一把抓住阿强的手哈哈大笑。

阿香说，你喜不喜欢我。

阿强愣了愣，其实他第一眼看见阿香就迷上了阿香，于是他像狗见着骨头一样猛地点一阵头。

阿香把嘴递上去，在阿强的嘴唇上碰了碰，说，那起来吧，我做了鱿鱼炒饭。

那是阿强第一次吃到的鱿鱼炒饭，他小心翼翼地把鱿鱼须扒拉出来放到最上面，然后一根一根地塞进嘴里。从此他难过的时候都这样吃鱿鱼炒饭。

阿强有了阿香，就开始做起了生意，他辞了职，从网上找了一家打着"一本万利"广告语的投资店铺，把一半的存款都扔进去了。他每天跑来跑去，为了店铺的生意愁眉苦脸，经过他半年的苦心经营，店铺倒闭了。

但是他没有放弃，他几乎做遍了所有能找到的生意。无一例外地失败。

于是他彻底破产，所有积蓄化为水中涟漪慢慢消散。

他彻底破产的那一天晚上，阿香匆匆忙忙地打电话告诉我，阿强不见了。

我和阿香兵分两路，最后阿香在她家门口找到了他。

25岁的阿香蹲下来，两行清泪滴到阿强的衣角上，她吻了吻阿强说，别折腾了，好好找个工作吧。

阿强沉默了半晌，摇了摇头，他说男人一定要做点儿事业出来，这样体面。

阿香闭上眼睛，摇摇头，没说话。

阿强不甘心，用他40平米的小房子抵押贷款，找了朋友合伙开公司，阿香几次劝他他都不听。

过了没两个月，阿强连房子也没有了，也欠了一屁股债。

阿香见不得他颓废，掏出了自己的所有积蓄，替他还完了债。她不再劝阿强了，她开始每天陪着阿强发呆，陪他难过，陪他疯笑，陪他流泪。

过了一段时间，阿强从新振作，又开始寻觅他的事业。

阿香默不作声，静静陪伴。

后来有一次阿强听到阿香接电话。

阿香说，我不要你的宝马，我只要阿强，你别打来了。

宝马是那天愤然离席的人之一。阿强知道他经常给阿香买花，因为他常常在阿香身上闻到玫瑰的味道，但是他不说，他知道阿香把那些花儿都扔在楼道的垃圾桶里。

阿香真正动摇，也许是因为阿强的一句话。

他对阿香说，等我买了大房子我就娶你。

阿香说，我不要大房子。

阿强说，不行，你必须要。

自尊的如影随形，往往让你失去爱情。

阿香28岁生日的时候，阿强的生意不知道第几次失败，身无分文。我们三个一起吃饭，阿香没有点鱿鱼炒饭，而要了一箱啤酒和一盘牛肉。

吃饭吃到一半，她站起来说，阿强我们分手吧。

这时候啤酒已经喝了半箱，阿强酒量不行，醉得左摇右摆，他趴在桌子上"哈哈哈哈哈哈"地疯笑，嘴角挂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忧伤。

笑了几分钟，阿强抹抹嘴，摇头晃脑却又郑重其事地说，好。

阿香抖了抖嘴唇，我们的合照我都烧了，以后你自己过吧。

阿强说，好。

阿香说，我X你个没良心的，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

阿强没说话。

阿香哭了，她咬了咬牙齿，手放在胸口按着心脏，张了张嘴，扔出了三个微弱的字，算你狠。

然后她转身上了身后的宝马车。

车轮子"噌噌噌"地在阿强心里刮出一道黑色的痕迹。

车开远了。阿强看着我说，你个未成年能喝酒吗？

我说，能，陪你喝点儿。

阿强拿着酒杯念念有词：四年了，总算结束了。

然后他朝着天上泼了一杯酒喊，去你妈的鱿鱼炒饭！

风很大，摧毁了胸中的堡垒。夜很暗，遮住了喷涌的泪水。

两年后的冬天，生意慢慢有起色的阿强过生日，他带着我在酒吧里疯，周围都是潇洒的女人，他们摆出曼妙的身段，恨不得把屁股沟都露出来。

阿强在乱花丛中疯狂地甩头，一直甩到凌晨，我拉着疯了的他从酒吧出来，门口有人卖鱿鱼炒饭。

阿强一听到叫卖就不甩头了，他定了定神，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钱，我叹口气对老板说，来一份鱿鱼炒饭。

阿强端着鱿鱼炒饭坐在马路牙子上，他看着手里的炒饭一动不动。我看不下去，一把把他手里的碗打翻，他张了张嘴，眼神涣散，跑过去捡。

马路上的无数车轮子"噌噌噌"地飞奔而去，在阿强的心上压出一片夜空。

"砰"。一辆摩托车飞速行驶，把阿强撞回路边，我大惊失色，跑过去看他，他摸着大腿，眼泪流得汹涌澎湃，不知道是不是疼的。

阿强住院了，我三天两头去看他，他盯着脚上的石膏出神。有次他拉着我不让我走，说要跟我讲讲他和阿香的故事。

阿强摸摸脚上的石膏，他说以前阿香也打过这样的石膏，那时候他们一起去爬山，走到半山腰他抱着阿香朝下面看过去，看不见台阶和泥土，只有万千的树木。

他站在半山腰对怀里的阿香说，我怕。

阿香捏捏他的肩膀说，别怕。

阿强一脚踩空，抱着阿香滚了下去，等他睁开眼睛，阿香摸着腿坐在他身边泪如雨下说，好疼啊。

那时候他们坐在绿荫下面，风一吹，树叶哗啦啦哗啦啦地响起来，像是在说我爱你。

阿强说，我从来没跟她说过这三个字。

阿强眯起眼睛，眼泪和笑意混成一团，在他脸上刺下两条伤痕。医院外面起风，风一吹，几棵零星的树哗啦啦哗啦啦地响。阿强盯着外面出神。

这个世界稍有异动，就让我想起你的笑脸。

3

其实分手的那天晚上，阿香一直在等阿强求婚。

阿强的右手一直放在口袋里，他攥着戒指盒，就是拿不出来，也说不出那句话，他被欺负了一辈子，胆子也被磨没了。

他说，我没有房子。

他说，我怕她不幸福。

他说，我知道她还在等我。

我不要你的七色云彩，我只要一片花一片叶，只要一匹孱弱的马，只要一滴真心的露水。为什么这些你都给了我，却不想让我陪在你身边。

阿强说，再等两年，我就能娶她了。

但是现在30岁的阿香等不了了。

阿强从枕头下面拿出一封红色的请柬，是阿香的结婚请柬，新郎是宝马，比阿强帅。请柬里面夹着很多照片，照片里是阿强和阿香，他们在每一棵树下拥抱，在每一寸月光下亲吻。这些阿香已经烧掉的照片全部复活，出现在阿强的手里了。

阿强坐在病床上，他不再哭了，他抬起头对我说，帮我买一碗鱿鱼炒饭吧。

我说好，那你吃完了这最后一碗，就戒了吧。

阿强朝窗子外面看看，又朝请柬看看眼眶火红，他张了张嘴，没有声音，我看到口型，“我爱你”。

然后他点点头。

我记得那天阿强嘴角颤抖着用他难过的方式吃完了最后一碗鱿鱼炒饭，连汤也没有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