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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图为佛罗伦萨斯特罗齐宫(Palazzo Strozzi)美第奇家族藏品中一枚16世纪珠宝上铭刻的米诺滔像,不是传统的人身牛头而是一只“长着人头的牛”(从蹄形可见不是人马怪),博尔赫斯在《寓言之线》里把这个设定归于但丁的名下,但《地狱篇》里对米诺滔的形貌并无详述,也找不到其他出处。]
密谋者
LOS CONJURADOS
(1985)
谢洛克·福尔摩斯
并非一个母亲所生也不知祖先何人。
亚当和吉哈诺的情形与之相仿。
他是机遇的产物。随时随地
受制于各类读者摇摆不定的好恶。
一点不错,就当他生于另外那个
讲述他的故事的人看到他的瞬间
而又死于梦见他的我们每一次
记忆的黯灭。他比风更虚无飘渺。
他纯洁。对爱一无所知。从没有爱过。
这个如此阳刚的男人已然弃绝了
爱的艺术。他在贝克街离群索居。
连那另一门艺术,遗忘也与他无缘。
一个爱尔兰人梦见了他却向无好感
据说他曾想过把他杀死。没有用。
那孤独的人依然手持放大镜,继续着
他不时投身于无头案件的奇特命运。
他无亲无故,但他从未缺少过
另一个人的贡献,那是他的福音使者
不断将他创下的奇迹编目成册。
他享有舒适的生活方式:第三人称。
他从不去洗手间。同样不曾造访
那去处的是哈姆莱特,他死于丹麦
几乎毫不知晓,全然不懂那个
刀剑与大海,弓弩与箭囊的地带。
(Omnia sunt plena Jovis[1]。此等形容
亦适用于这个成为诗题的正义之人
他投下变化无常的阴影,穿越
将这颗星球切成碎片的各个区域。)
他坐在壁炉边上拨动燃烧的枝条
或在荒山野外杀死一头地狱的猎犬。
这个高大的绅士不知道自己永生不死。
他破解琐细之事,背诵格言警句。
他从一个煤气灯与浓雾的伦敦走来
一个众所周知是帝国首都的伦敦
对此他兴味索然,一个沉默谜团的
伦敦,它不愿察觉自己正趋于衰亡。
我们不必惊讶。自从那苦痛开始,
噩运或幸运(两者是同一样东西)
留给每一个人那份奇特的宿命
就是成为每天都死去的回声或形体。
它们死而又死直到最后一日,当遗忘,
那共同的结局,将我们彻底遗忘。
趁它没到让我们尽情游戏,玩一玩这块
存在须臾,存在与曾经存在的泥团。
一个又一个黄昏想着谢洛克·福尔摩斯
是我们保留的好习惯之一。死亡
和午睡是另外两种。我们的命运还有
病后在一个花园里痊愈或是看月亮。
[1] 拉丁语:“朱庇特遍及万物”。出自维吉尔《牧歌》(Eclogae)。
一头狼[1]
最后的幽暗里潜行的灰影,
它把自己的足迹留在岸边
这条没有名字的河已经消解
它喉中的渴意,它的水流
并不将星辰反映。今夜,
那头狼是一个影子,孤身
寻找母兽,感觉到寒冷。
这是英格兰的最后一头狼。
奥丁和托尔认识它。巍峨的
石头宫殿里一位国王决定
消灭所有的狼。锻造已成
锋利的铁器要致你死命。
撒克森狼,你再繁衍也是空。
残忍并不足恃。你是最后一头。
一千年将会过去而一个老人
将在美洲梦见你。毫无用处
那个未来的梦帮不了你。
今天你被追猎的众人包围
他们循着你的足迹找到了你,
最后的幽暗里潜行的灰影。
[1] 亦收录于《地图册》,1984年。
MIDGARTHORMR[1]
无尽的海。无尽的鱼,那条
绿色巨蟒和宇宙造化同源,
绿色的蛇与绿色的海,环绕
像它一样浑圆的尘世。蟒嘴里
衔着的尾巴来自极远处,
来自另一道边界。这强大的环
包围我们,那是风暴,光芒,
阴影和鸣响,反照之反照。
它也是安菲斯贝纳。永不休止
众多的眼彼此互望而毫无恐惧。
每一个脑袋都苦苦嗅探着
战争中的铁器与战利品。
它是在冰岛被梦见的。开阔的
海洋曾经对它望而生畏;
它将与遭天谴的船一同回返
那船的武装是死人的指甲。
它不可思议的阴影将高高笼罩
在灰色的土地之上,在那
高大狼群的日子,那无名的
幽暝时分的璀璨苦痛之中。
它想象的形体将我们沾污。
黎明前我在恶梦里看见了它。
[1] 亦收录于《地图册》,1984年。
云
I
没有哪一样东西不会成为
一片云。它是那些教堂
其巨石与圣经的玻璃终将
被时间夷平。它是《奥德赛》,
变幻如海。我们每次打开
都有所不同。你面容的
反影在镜中已是另外一张
而白昼是一座可疑的迷宫。
我们是离去的人。数不胜数
那片在西方分崩离析的云
就是我们的形象。无休无止
玫瑰蜕变成另一朵玫瑰。
你是云团,是海,是遗忘。
你也是那件被你丢失的事物。
II
从空气中走过肃穆的峰峦
或是阴影的悲怆山脉
将白昼遮蔽。它们被名之为
云。形状总是匪夷所思。
莎士比亚审视过一片。仿佛是
一条龙[1]。那片黄昏的云
在他的词语中辉耀与燃烧
而我们仍在将它目睹。
云是什么?一座机遇生成的
建筑?或许上帝需要它们
方能施行祂无限的创造
而它们就是晦暗玄机的线索。
或许云的虚妄并不逊于
在黎明时分眺望它的那个人。
[1] 莎士比亚《安东尼与克娄帕特拉》(Antony and Cleopatra):“有时我们看见一朵云其状如龙(Sometimes we see a cloud that's dragonish)”。
ON HIS BLINDNESS[1]
多年来我的周身总环绕着
一团挥之不去的明亮的雾霭
它将万千事物缩减为一物
无形又无色。近乎一个念头。
基本的浩大夜晚与人满为患的
白昼都是那一团雾,那团
可疑又忠实的光,从不退却
蜇伏于黎明。但愿我有朝一日
能看见一张脸。我不理会
未经探索的百科全书,唯有
我的手能领略的书籍之乐,
那些高飞的鸟,那些黄金的月。
留给别人的是整个宇宙;
我所有的是幽暗,写诗的习惯。
[1] 英语:“关于他的失明”。
寓言之线
线是阿里阿德涅[1]的手放在忒修斯[2]的手里的(另一只手里握的是剑),为让这个人深入迷宫并找到它的中心,那个长着牛头的人,或如但丁所言,长着人头的牛,将这怪物杀死,让他在大功告成之后,能够解开石头的罗网并回到她,他的所爱身边。
事情正是如此发生的。忒修斯无法知道在迷宫的另一边是另一个迷宫,时间的迷宫,以及在某个注定的地方等待着的是美狄亚[3]。
那团线已然消失;那座迷宫也已消失。此刻我们甚至不知道我们是陷身于一个迷宫,一个秘密的宇宙,还是一片险象环生的混乱。我们美好的职责是想象有一个迷宫和一团线。我们将永远找不到这团线;也许我们会遇见它又将它丢失在一个信仰的行动中,在一段旋律里,在梦中,在名叫哲学的词语之中或在单纯又低微的幸福里。
克诺索斯,1984年
[1] Ariadna,希腊神话中克里特岛国王米诺斯的女儿。
[2] Teseo,希腊神话中建立多项功绩的英雄,雅典的建立者与国王。
[3] Medea,希腊神话中伊阿宋(Jasón)的妻子,遭伊阿宋抛弃后嫁给忒修斯之父埃勾斯(Egeo),在忒修斯回到故乡时,美狄亚劝说埃勾斯毒杀这个“外乡人”,但埃勾斯在看到忒修斯的鞋、盾与剑的一刻认出了自己的儿子,将毒酒从忒修斯的手中打落。
昨日的拥有
我知道我已失去了那么多东西,要计数它们是不可能的,而那些灭失,如今,正是我所拥有的一切。我知道我已失去了黄色和黑色,我思索那两种不可能的颜色就如同看得见它们的人从不思索一样。我的父亲已经死去,他永远在我身边。当我想要念诵斯温朋的诗句时,我发出的正是,人们告诉我,他的声音。唯有已逝者才是我们的,唯有我们失去的才属于我们。伊利翁曾在,但伊利翁更长留于悲悼它的六音步诗之中。以色列曾在,那时它便是一份古老的乡愁。所有的诗篇,随着时间流转,都是一曲挽歌。属于我们的是将我们离弃的女人,再不用忍受前夜亦即焦虑,忍受希望的惊惶和恐惧了。没有别的乐园,除了失去的乐园。
恩里克·邦契斯[1]
一个灰暗的人。诡诈的机遇
让一个女人对他毫无爱意;
这个故事是任何人的故事
但月亮之下生出的万千苦痛
却莫此为甚。他必定想过
结束自己的生命。他不知道
那刀剑,那伤口,那苦恼,
都是他获赠的护身宝物
让他抵达那一页,它的生命
将会超越那只书写它的手
与大教堂上高不可攀的玻璃。
完成了他的作品,他归于黯淡
成为一个在人间消失的人;
他已将不朽的事物留给了我们。
[1] Enrique Banchs(1888-1968),阿根廷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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