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南方失业了两个多月,一直没找到什么固定的工作,人倒是瘦了好几斤。父母知道后给我打了几十个电话,让我回去休息两天,我也对这份每天早起晚归、加班到一两点还拿不到好脸色的工作忍耐到了极限,没作任何考虑,当天就辞掉了工作买了回家的火车票。
火车一路平稳的走着,我却无比焦虑不安,总在夜深时突然惊醒,然后再也无法入眠。
沿途的风景只单是绿和广阔,却看不到一点生机,最后也就看厌了,只是拿着手机消磨时间。
后来在列车靠停的第五个站台,上来了一个身穿休闲服、披着自然长卷发的女孩,推着旅行箱在车厢里走走停停,最后站在了我的对面。
“请问,我可以坐在这里吗?”
我抬头看了看她,“当然可以。”随后站起身来帮她放好箱子。
“谢谢!”她的声音很好听,笑的也很好看。
“小事。”我也笑了笑,总觉得她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你要去哪里呀?”
我报出我的目的地。
“哦哦。”
她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好像有什么要说的话。突然她的电话响了,我也没有去反问她。
我们都应是人间不留痕迹的旅人,一路上有太多不再重逢的相逢。
列车开动后我们都沉默不语,各自看着自己的手机,仿佛若无其事又总能捕捉到对方窥探的眼神,然后尴尬的一笑,随即逃之夭夭。
看着她嘴角的弧度,刹那间,我想起了一个人。
“好好听课,别睡了!”说着她便用胳膊肘撞了一下我。
“好好好,这不是醒了吗?”我揉了揉眼睛。
我定眼看了看,第一排的同学都睡倒了三个,后面的更不用说,老师站在上面仿佛在唱一场独角戏。
“老黄真惨,真就没几个人听他讲课啊?”
“你管他们干什么,干好你自己的事情。”她白了我一眼。
“行行行,都听你的。”
她斜着瞟了我一眼,不再说话。
我看着她认真的眼神和笔记本上满满的笔记,虽然已经习以为常,但还是很惭愧。
“叮”下课铃如同提醒囚犯们放风的哨声,半数的同学终于都抬起了头,老黄也没说什么,收拾收拾备课教案就低着头走了。
教室瞬间炸成一锅粥,不复上课时的死气沉沉。不必怀疑,这就是下课的魅力。
“喂。”她拍了拍我。
“嗯?”
“你真的愿意成为这样的人?你就没有一点梦想吗?”她认真地问我,一如这一个月来她对我的态度。
“我也有梦想啊,只是……我根本控制不住我自己啊。”
“有梦想就去追呀,干嘛这样糟蹋自己。不过话说回来,你的梦想是什么啊?”她用手托着脸,眼睛注视着我。
“在你的公司扫厕所。”我一脸严肃。
她愣了一秒,“那你可真有出息。”
“那可不?绝对每天给你收拾的像新建的一样。”
“你走开,我绝对不要你的,没出息。”
“你这是歧视劳动人民,你的思想很危险啊!”我看着她脸上的怒气说笑道。
“你才十六岁啊,古人说年少立壮志,你呢?不是搬砖就是扫厕所。”她低吼道。
“好吧,我知道错了,其实我心里面藏着一个终极理想……”
“闭嘴,我不想听。”她回头写起了作业,只是眉头紧皱着,很不舒服的样子。
我自作主张的拿起她的杯子,一路小跑到对面二楼接了一满杯开水。
刚进门就看着她捂着肚子,紧咬着嘴唇,头靠在桌子上,眉毛不断的抽动,心里觉得怪对不起她的。
我放下杯子。
“谢谢,对不起。”她转过头来看着我柔声说道,然后嘴角扬起一丝弧度。卷发自然地垂下,遮住了她的半张脸。
“小事。”我嘿嘿的笑起来。
突然间,我觉得她好美,美的甚至有那么一点不真实,美得让我想用手轻轻拨动她的头发。
当然,我肯定没那么做,要不然我起码断一只胳膊。我只是注视着她,看她闭着眼睛趴在桌上,好像是睡着了,好像又没有。
“其实吧,我有个终极目标,不对,终极理想,”我自言自语道,“找一个像你这样…不,是有你一半积极向上、阳光自信的女朋友,不过分吧?”
说完我看了看她,她没有出声。教室里依旧闹的焦心,浇灌着夏日的炎热,头顶电风扇呼呼的吹,发出阵阵嗡鸣。我也汗流浃背,却觉得此刻的世界静得出奇,静得听得见她的心跳。
“还是那么没出息,你应该要找一个比我好的,而且是好好多好多倍的。”她抬起头笑吟吟的看着我。
“知道嘛,下周的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摸了摸脑袋,“我懂了,你想请我吃饭。”
她咯咯地笑了,“是的,被你看出来了。”
她生日那天早上便收到了一个包裹,上面写到“赠与我最可爱可敬的同桌,特此奉上。”那里面装着她常常念叨的一条粉色连衣裙,几乎让我财政崩盘。
裙子很长,腰很细,她穿上,一定美得像世界上最漂亮的公主。
不,哪里是像,她就是公主。
“你经常用这样的眼神看一个女孩子吗?”她盯着我,脸上充满笑意。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回过神来,“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
“觉得我像一个故人?”她的语气有些好奇。
“是的,”我点点头,“一个故人。”
“看你挺在意她,一定对你很重要吧?”
“是啊,非常重要。”
“她现在过的好吗?”
“应该还好吧,”我沉思片刻,“算起来,她已经去世四年了。”
我的眼眶一阵酸楚,时隔多年又想起她,泪水几乎决堤。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个女孩有些惊慌失措。
“没关系。”我抬头仰看着车顶,仿佛能透过这里看清潜匿在白云里的那张笑脸。
她改变了我,我却无以回报。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振作起来?离高考还有多少天你知道吗?”她一把夺走我正在疯狂“临摹”的作业范本。
“这不还有一年多吗?快给我,江湖救急啊!”看着抱着作业朝我走来的课代表,我甚是着急。
“你就是天天这样拖,一天拖一天,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所改变?”
“姐,求你了快点,谈人生我们等会再谈,好不好?我晚上作业都不写了,只听你对我的深刻批评教育,行吗?”
“只剩一个题了你自己写!快!写!”她的语气很坚决。
顿时我的火就上了,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就朝她大吼道:“你以为你是谁啊?管着管那的,烦不烦?存心害我是不是?等老师把我提走了你就开心了是不是?又不是你的作业你瞎操什么心,快点给我!”
那几秒钟里,她像傻了一样,呆呆的看着我,眼睛里没了光。恍惚间,我看见了她眼睛里噙着的泪滑下了脸颊,但很快她就用手擦掉了。她没有生气,只是轻轻的把那本作业本放回了原处,然后埋头写起了习题。
我当时就后悔了,现在也一样后悔。最后的那道题真的很简单,固定题型、固定模式,答案仿佛就明摆在那里,我却那样尖锐的刺痛了她,我真的好没用,真的是个废物。
我开始主动向她道歉,她不理睬我;给她买零食,她一概不收;殷勤的请教问题,她也只是甩出她的过程,简单利落没有一句言语,一度让我产生了我没有同桌的错觉。
后来,也许是时间关系,也许是我脸皮太厚,我们的关系算是得到了一定的缓和,很可惜我还是一如既往的三分钟热度,没多久就回到了原来的样子,她偶尔还是会提醒我,然后我就会再改正……一段时间。但相比以往,还是收敛了很多,成绩也有了一定的提高。我以为我们就会这样度过高中三年,然后她远走高飞,我,指不定还要家里蹲,唯有怀念曾经和她一同度过的时光。
可是事与愿违,学校在这时候展开了一次分班考试,通过我的努力和她的帮助复习,我留在了第二个层次的班级,而她选择去了重点班。
班主任老邓宣布完结果,一部分同学离开,一部分同学进来,我甚至没有机会给她提一下书包,就看着她低头走出了教室。
不知道为什么,我非常难受,就像心里被人挖去了一部分,空出了一大片。我发现我似乎喜欢上了这个已经离开的身影,但对于她的离开我真的无能为力,我明白,我这么废柴的人,怎么配得上她。
于是在我不断的自责悔恨之下,我的成绩一落千丈,我愈发感觉自己像个棒槌,越来越厌学,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每天只是消磨时光,闲来就去打游戏,日复一日。
直到有一天,我在家里翻出了她的笔记本,里面夹着一张纸条:听不见我的唠叨之后,愿你好好的,上课少睡点觉,作业多自己写,不会的多问老师,这样你离你的终极目标只会越来越近,反之越远。祝你成功。
那一刻我才明白,她要的不是我的道歉,而是我的态度。我回头看了看正在做饭不断咳嗽的母亲,正在费劲口舌联系客户的父亲,我谁也不能辜负。我终于想到了改变,我终于想努力一把,拼出个人样。
补救的路总是很艰难的,以前没学到的东西总是要花很多的功夫才能明白。我几近放弃,有时候恨不得放声大哭。但是一想到她,全身还是有些干劲。
我不要终极目标里比你好好多好多倍的女孩,我只想要你。
高二最后那学期,高考来临,我们的教室成为考场之一,我们也因此获得了作业堆成山的假期。
收假的那天下午,当我将桌子搬回原位,一切收拾妥当后,突然从底板摸出了一张纸条,上面如是写道:“这是我最后一堂考试――理综,说实话,我只觉得我要熬到头了,因为这几次都考砸了,因为没有多少题是我会做的。现在我对成绩几乎不抱什么希望,迎接我的只会是三流大学的校门或者是社会的洗礼,我不能抱怨,我明白这是我自找的。因此,我希望你,无论你是男是女,都要好好学习,趁现在还来得及,我曾经也觉得这不算什么,不过是一次考试,后来我才真正明白只是作为我这样阶层的人一辈子唯一的翻身机会,是一次重大的转折点,可能我说的太过严重,但有时候想想,也差不多确实如此,可惜这一切都晚了。我再没机会补救,也大概有了心理准备,去迎接后来的种种挫折。因为人的一生,除了奋斗,就只剩下等死。我再也不想成为后者,希望你也是,时间不多,要收卷了,加油吧,别追上我的脚步。”
看完这封匿名信,我沉默了好久,回家后便把它贴在窗前,以此激励自己。回想起来,非常感谢上天带给我如此的眷恋。
“那到底发生了什么呢?”那个女孩显得小心翼翼。
“她病了,病的很重,然后就走了,”我叹了一口气,“对她也是个解脱了。”
我想起那个夜晚,舅舅因为病发疼的在地上打滚的场景。舅舅可是个一米八七的爷们,顶起家里的半边天,而她只是个瘦弱的女孩,怎么受得了那样的痛苦。
历经一年时间的奋战,终于还是到了那一天。开考前的那半个小时,全国数十万名学子已经齐聚考场,无论如何,接下来迎接我们的都会是命运对我们的一次宣判。
第二天下午,我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了学校,我觉得我已经足够尽力,结果是什么样就是什么样吧。那天晚上我睡的很早,起的也很早,当手机闹铃开始振动时,我一个翻身下床,穿好衣服时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名高中生了。
最后我还是偷偷的溜进了学校,见到了我的班主任老黄。原来的班主任老邓在最后关头突发脑梗,猝然长逝,全班人哭的不能自已,有的人甚至为了送他一程打算逃课。老黄制止了他们,告诉了我们应该为他做些什么――全力以赴迎接50天之后的高考。
那天我向他大声问好,他满脸微笑,满口应着好好好,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起。
我们聊了好长一段路,感觉师生之间从未有如此的亲切,最后我们谈到了她。我才了解到她因为身体原因,没有参加高考。
回家后我百思不得其解,四处打听也没有什么结果。那几天我一直在想:她准备了三年,却换来如此结果,这对她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我甚至担心她会因此走上绝路,几乎要把自己的成绩抛之脑后。
成绩出来那天,我十分钟去了四次厕所,最后一本过线近一百五十分,考上了一所曾经我从没想能上的大学。同学们开始举办聚会,我也终于在那里见到了她。
她一身粉红色长裙,身材很好,腰很纤细,皮肤白皙,原来自然垂下的卷发梳成了马尾,走在人群中,很是显眼。
她一上来便和我搭话,我们聊了很多,从考试成绩到我考前考后的情况,她都迫不及待想知道,然后露出欣慰的表情。可是她对她自己却是只字未提,我几次想问都被她打断,迫不得已换成了新的话题。
后来她干脆拉着我走出聚会,坐上了我从父亲那里借来的摩托车。
她侧坐着,用双手环着我,“我好累,这里好吵,我们走吧。”她轻声说道。
我的脸开始发烫,尤其是看着人流中时不时有几双望着我的目光时,几乎要烧穿我的皮肤。
“去哪儿?”
“只要别送我回家。”
我想了想,带她去了北山的公园,那里没什么人,会很安静。
我们到了那儿,找了一块阴凉处,她只是靠着我,我们谁也没说话,风轻轻的吹,拨动她轻盈的刘海。
“我病了,”过了好一会儿。
“什么病?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因为……”他咬了咬嘴唇,“我不想让你分心。”
我心头一震,“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肝癌,对不起……”她开始轻声啜泣。
霎时间,我感觉天都要塌了,四周仿佛有无数层重压挤在我的身上。
我没办法,只好紧紧抱住她,她开始在我的怀里放声大哭,眼泪澿湿了我的衬衣。
“别离开我。”她突然抬头说道。
“傻子,怎么会呢?”
她心满意足的笑了,继续靠在我的身上,“那你不会介意我离开你吧?”
“强烈介意,你要是走了我就给上帝打投诉电话投诉他,真就谁都敢带走啊?”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最好了。”
她的脸贴在我胸口,我可以感觉到她的鼻尖和嘴唇,可以感受到她均匀的呼吸,呼出的热气暖暖的,很舒服。看着她的侧脸,一时间,我突然很想吻她,告诉她我有多爱她,告诉她我的终极目标只是她,我怕我没有机会。
“我喜欢你。”我说的好小声,我自己都听不见。
她盯了我一会儿,突然笑了,“你喜欢个锤子。”
“真的喜欢啊!”我的脸又开始发热,眼睛自然而然的向下看。
她把头掰到一边,没在说话。
过了十多分钟,“喜欢个锤子,喜欢你不早点告诉我?让我等这么久。”
那天中午,正是最炎热的时候,我们在骄阳下接了吻,我捧着她的脸,她挽住我的腰。我们的心就像这烈日骄阳一般火红,我相信,那天在我们相互的生命中都烙下了深印。
后来我们一起吃饭逛街,走走聊聊,我很庆幸我带了钱包,另外便怀疑女孩子是不是有三个胃。
傍晚的时候,她说不太舒服,然后我就送她一路穿街过巷,最终停在了她家的门口。
“回见。”
“回见。”
“你早点回去吧,晚安。”
我突然流了泪,我不知道我们以后还能不能再回见。
她走过来抱住我,我可以触摸到她瘦弱的后背,我无比难受。
“我爱你。”
“我也爱你。”
“你要好好活着,找一个比我更好的,一定比我更爱你。”
灯光下,她的影子被我覆盖,与我融在一起,正如她后来活在我的生命,从未离开。
“我只要你。”
“真是个傻子,好,你就别结婚,我等你上来和我在一起。”
“别胡说,谁说你一定要死了?”
她抬头望着我,眼里光芒万丈,“没死,一定嫁给你,还别嫌弃。”
那年的暑假显得特别短,我们俩每天都想腻在一起,顶着太阳的暴晒出门逛街,太热了就到商场逛个够,点的快餐两个人能吃好久,就是为了多享受一下空调,多在一块聊聊。
最后,我们在车站分别,她要前往北京接受治疗,我也要去南方的大学报道。临走时她一脸坏笑,问我想不想跟她发生点什么,我搂着她说,我只想抱抱你。她的眼角逐渐湿润,我们相拥在人山人海。
“真是太遗憾了。”那个女孩叹了一口气。
“人世无常。”
列车终于靠站,我们俩同时开始收拾东西,相视一笑,我帮她拿下她的旅行箱。
我们并排走出车站,她突然站住了,我也停下脚步。
“怎么?”
“我只想抱抱你。”她张开双臂。
我走上前去抱了一下她,然后我们便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走在路上,我回想起她是在我刚上大一没多久就走的,期间她一直骗我说病情有所好转,也许能等到我娶她的那天,我一直很努力,各项功课都名列前茅,我知道我不能再让她失望,不能再让她受苦。
直到有一天,她的母亲自给我打了电话,告诉我她已经不在了。我请了长假,连夜赶了回去,我才明白自从我离开后她的病情急转直下,大小昏迷了十几次。最后一次在急救室里抢救一天一夜,终究还是回天乏术。她还是去了。
她的母亲告诉我,在她为数不多清醒的时候,她总提到我。她大大方方的承认我们的关系,还告诉她母亲说将来等她死了,一定要亲自打电话告诉我,告诉我她很抱歉,告诉我她最终还是没能坚持住,告诉我她知道没有来生,就让我好好爱自己,代她爱过我。要好好努力,将来找一个比她要好好多好多别的女孩,给她一个幸福的生活……
那是我有史以来哭的最惨的一次,神经恍惚了一个多月,从此我世界的中心崩塌了一部分,再也没能修复。
爱一个人就是要为她带上所有的羁绊,自始至终。
去公墓的路上我走进了一家被人挤爆的花店,看着门外情人节鲜花已到的广告牌,才明白今天是情人节,我抢到了最后一束玫瑰。太阳要落山了,将天边映的通红,公墓里冷冷清清,想必她也很孤独。
“今天是情人节哦,抱歉只买到这一束,”我坐在地上,把花放在她面前,“天又黑了,很孤独吧?”
我揉了揉鼻梁,“我不打算呆在大城市了,回来陪你。四年了,我一直没找到那个比你好好多好多倍的女孩,我想……”
“我还是想离你近一点,我好抱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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