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故事
橙子环顾四周,没有人,也没有声音。
从窗口向外望去,只有青色的海面和无边的大雨。寂静的雨和浪拍打着灯塔,海水更是肆无忌惮地荡开又落下。雨水不时地飘进窗口,溅在脸上。她下意识地用手擦脸,但一切动作在这个没有声音而又潮湿的夜晚都是徒劳的,她根本碰不到自己的脸。她有些害怕了,或者可以说是恐惧,她努力地把嘴巴打开,但却没有一丝声响从嘴唇的触碰中传出。
就在这时,一声剧烈的声响从窗口传来,像是雷声又或是雨声,橙子醒了。她揉了揉额前的刘海,近乎贪婪地呼吸着窗口涌进的雨夜气息。白色的被子连带着她的身体,就像是裸露在空气中的一尾鱼。尽管白色的窗帘早已被夤夜的雨水打湿,但橙子却不想起来把窗户关上。窗外的树影在一次次的电闪雷鸣之间投映到她的双眸之中。
橙子变得有些烦躁,突然就想起来,自从五天前搬到这所公寓,大家似乎都有意地去忽略自己的姓名,而只叫自己橙子,至少在橙子看来就是如此。每天清晨,灰色的建筑群便会在阳光穿透树林前醒来,只是醒来的方式有所不同罢了,有时会是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有时则是一片嘈杂的吵闹声。橙子一直猜测楼上的男人一定会在周二的夜里约会情人,不然为何,每个周二的晚上他的妻子都会大吵大骂。
或许是忍受不了这座老式公寓和它太过拥挤的吵闹,橙子有意疏远自己和大家之间的距离。但事与愿违,而这一切都与一个男人有关,在周一的早晨,她撞见那个瘦弱的男人,蓬松的头发、一双凹陷的眼睛,和一身洗的发白的棉布衣裳。那是橙子刚刚搬来,逼仄的甬道里塞着橙子和那个男人,男人紧缩眉头,而橙子紧紧裹住自己,就这样,两人正要擦肩而过。男人却回过头以一种质问的声音问橙子,“你叫什么名字!”
或许是这声音太过仓促了,又或许是橙子反应慢了半拍,她只是支支吾吾的,眼光从墙上的黄色印迹游到男人的面孔之上,“我叫,我……子”,但男人却不以为意,抬头看着橙子,深陷的眼睛犹如一朵光,仿佛要深深地扎进橙子的面孔之中,又是一个急促的语句,男人的脸上的纹理舒展开来,“哦,你叫橙子!”说完男人便离开了,顺着男人匆忙的脚步,橙子看到男人就住在她的对面。老式的通道瞬间便空了下来,橙子的心里也有些空空的。
“换个地方换个名字也挺不错的,既然大家都叫我橙子,那这样就好了。”伴随着回想中漂浮的片段,橙子缓缓地闭上了那双干净的眼睛。
……
“周六的清晨总是这般惬意”,橙子望着窗帘上还未干透的水渍眯着双眼说道。昨天夜里的不快,似乎也伴随着这种自言自语式的偷乐消逝了。但她还是有着一丝小抱怨,“为何母亲连个电话也没有,说起来,搬家也是一场大事。”橙子边拨弄着自己的头发边想到,“尽管自己的屋子很小,但母亲也没有理由不问啊”。
橙子从床上站了起来,走到窗户跟前,一把扯开窗帘,藏在树枝之上的阳光显得有些驳杂,橙子朝前方望去,似乎楼下的草坪越发嫩绿了,只是橙子有些不喜欢这种格调。她又把窗帘一把扯了回去,似乎只有这样才会让自己有更多的安全感。她丝毫不在乎屋内的阴暗与潮湿,但这种腻味的感觉终究令人感到太多的不适。
就在这时,老式的铁门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橙子有些微怒,穿着睡衣径直走到了门前,拉开吱吱呀呀的木质里门,铁腥味就那样理所当然地钻进橙子的鼻子。橙子微蹙眉头,平视门外,尽管门外那人在甬道的光下显现的只是一个轮廓,但橙子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那个男人,准确的说是周一那个瘦弱的男人。“橙子,我能进来吗?”看得出男人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保持着绅士风度。
“难道没看到我穿的睡衣吗?”橙子平视男人,似乎要从男人的脸上盯出一个理由来。
又是一阵吱吱呀呀。“你好,我叫小甲,小人的小,甲鱼的甲”,小甲用一种看似幽默的话来极力改变橙子对他的观感。小甲伸出自己的手。
橙子的脸色有些苍白,来自门上的铁腥味又重了几分。她冷冷地问道,“现在几点钟了?”
小甲的手臂在空中划过一道圆弧之后,落在了自己发白的衣衫上,他涩涩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橙子,那天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我……”
似乎有风从窗口涌入掀起了窗帘,屋内亮了一些,橙子看到了小甲脸上的局促不安。
“现在几点了?”
小甲的眉头紧皱,似乎时间对他来说是种可有可无的概念,“现在应该是下午了吧?”说着走进了橙子的屋子。或许是新的环境,又或许是纯粹为了猎奇,小甲环顾四周,迅速地找好了自己的位置,客厅一角,靠窗的凳子。有风缓缓掀起窗帘。
橙子有些恼怒,但心里总是矛盾的,“毕竟是对门,何况还是来给自己道歉的。”橙子暗暗地安慰自己。
小甲摆出一副惬意的神情,指着窗前另一个凳子说,“橙子,你愿不愿意听我讲个故事?”
橙子点头,缓步上前。
小甲笑了笑,“这是一个乏味的故事,希望橙子不要介意我的唐突。”说着,小甲把头转向窗口。
“或许这真是一个乏善可陈的故事”,橙子默默地想道,并抬头看着白色墙壁,似乎白色的墙壁在客厅灰色的窗子面前,显现出太多的不真实。又或许,她没有勇气去拒绝这一切。
“我杀人了,我杀了自己的妻子,那天夜里我亲眼目睹了死亡。但我还活着。”小甲平静的叙述,喉头涌动,时间似乎静止了。
橙子的脸白了一分,但倏忽间就恢复了正常。
小甲笑了笑,他很满意橙子的表现。此刻的他就像是成熟的猎人,圈套已经摆好,只等猎物入网。小甲顿了顿身子,凹陷的眼睛在部分阴影面前似乎更加凹陷了。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那天就和昨天一样,雨夜的雨声很大,没有人听见我妻子的呼喊,血水就从她的眼睛鼻子额头涌出,就连她的身子上的刀口,也像是一个个婴儿的嘴唇。那些柔软的脂肪在闪电中就像是一堆雪花……”
小甲越说越兴奋,额头上隐隐沁出汗水,而脸颊也因嘴唇的触碰略显红润。
橙子反而有些平静了,她始终觉得坐在面前的这个男人极力想要证明什么。但似乎又不是这样,她尽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直视小甲,“后来呢?”
有些出乎小甲的意料,他觉得面前的女人不是猎物,而是猎人。“她渴望得到一切”,小甲愤愤的想道。
“我亲眼看到过死亡,而且也亲身经历过死亡,不信,你看。”小甲伸出自己的胳膊,胳膊上的疤痕就像一根根蚯蚓静卧,“可我还活着。”
然而他得到的只是简单的重复程式。
“后来呢?”
小甲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了,继续强调着刚才的语句。
……
橙子再次听到这个眼睛凹陷的男人在强调死亡,她有些愤怒了,似乎小甲的故事里只有活着和死去两件事,再也没有其它。她厌倦这种自私,起身就走,凳子的摩擦声在促狭的空间显得尤为剧烈。
小甲有些无辜地看着橙子,显然他不知道自己都说了些什么,风再次把窗帘掀开,阳光从窗口斜着挤了进来,均匀地摊在小甲的脸上,一半影子,一半慌张。
……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两人之间的沉默打破,接着两个成年男人从散发着铁腥味的铁门之间穿过,径直来到小甲的面前。
小甲立马站了起来,似乎刚才的一切表现都是多余的,他慌忙地对橙子喊道,“橙子,你看,这是我的两个朋友,小乙和小丙。”但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橙子!你看,我活的好好的,还有两个朋友!”回应他的依然是沉默,一个女人的沉默和两个男人的沉默。
橙子舒了一口气,“真是一个无聊的故事”。似乎有声音在呼应着她,是铁门与墙壁碰撞的声音,又好像是窗外树叶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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