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壶酒很快见了低，醉意袭来，书房的烛火晃眼，墨翎眯了眯眼睛。
恍惚间却又见那年长明殿摇曳的烛火里，台阶上的那人朝墨翎伸手，黑眸映着火光眼眸如同一方飒踏星河。
那时墨翎跪下叩首：“自当万死不辞。”
那般女子，心里却是铿锵之音。
墨翎愣了半晌，衣袖往脸上胡乱一抹，才发现已是满脸的泪。
门吱呀被推开，墨翎勉强抬起眼皮看到着一身素白衣衫的少年和少年手中捏着的锦帛。
“早些去休息。”墨翎醉意被灌进来的凉风吹去了大半，强撑起笑意道，“他们对你也太过苛责了些。”
“这是今日的功课，学生拿来给先生过目。”那少年掩上门，见墨翎这样，把书卷放在墨翎身侧的矮桌上便转身欲离去。
“殿下不该让顾将军回朝的。”墨翎勉强站起身，却猛地踢翻了面前的矮桌，一双眼涨的通红，“治国之策？这些纸上谈兵学的再好有什么用？殿下还是治不好这个国家。”
“你们都说我像父皇，却都觉得我永远也比不上父皇。学生寅时便起做了五六个时辰的文章，先生不看一眼就随便掀在地上，先生心里，到底把学生当什么？”栖风抬眼看了看墨翎，蹲下身拾起地上的锦帛，拂去上面的灰尘，一双琥珀色的眸子再看着墨翎时凝了一层泪膜。
“殿下不该让顾将军回朝，秦宋两家与殿下母族的势力盘根错节，殿下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急于这一时吗？”墨翎脑子昏昏沉沉的，有些事却在脑子里越来越清晰。
墨翎眯了眯眼，像是想起了什么事，目光迷离的扫了半圈，跌跌撞撞的到被掀翻的矮桌前，被桌腿磕了一下，整个人摔在地上，却顾不得疼，手忙脚乱的去翻地上的书卷。都是些兵书，并没有她想找的东西。
墨翎揉了揉脑袋，却记不起自己把那个东西放在了哪里。
墨翎摔在地上的样子太狼狈，栖风去扶她起来，却看到墨翎嘴唇动了动，不轻不重的吐出两个字。
“南曰……”
栖风那一瞬间觉得心疼了一下，她都记得，只是不曾在人前说。
栖风把墨翎扶到塌上，替她脱了长靴，又扯过被子给她盖上，墨翎被一坛酒灌的迷迷糊糊，觉得热就掀被子。
栖风给她掖了掖被角，瞥了一眼她睡着仍皱着的眉眼。墨翎母亲是南方人，墨翎一双眉目也是一派水乡女子的干净漂亮，栖风幼时第一次见她时便觉得她像朝寒殿里难得的日光，明亮而慵懒，干净得不像话。
只是那眉目间少见的干净也被深冷的宫廷磨的不剩什么了。
墨翎师承空桑山的鹤老，在北地的风沙里磨砺成了一支架在弓弩之上蓄势待发的利箭，破空而来，还淬了钻心的毒。那时墨翎不过七八岁，身上孩子的柔软和稚嫩一点点的褪干净，棱角也愈发的锐利。
终于有一天，他母后揽着他的手，说墨翎很危险。栖风生来就是那种与世无争的性子，他母后看出他对墨翎眉目间止不住的喜欢，心底渐渐就有恐惧爬上来，她怕栖风成别人党争的牺牲品，怕他被一步一步的算计，怕他一辈子陷在这高墙深院之中。
栖风单纯 ，有些东西看不明白，他母后却看的分明。墨翎那般的女子，眉眼里可以有光风霁月，却独独没有栖风。
墨翎十三岁时成了皇帝钦点的太子师，御笔朱批何等的荣耀，墨翎却不甚在意，只是闲来无事教栖风诵几句风花雪月的的诗，以及教栖风如何称病不去上早课。
栖风那时也不过七八岁，和墨翎学诗学的一愣一愣的，早课也逃了个七七八八。
墨翎有时也笑他，本不是当皇帝的料子 ，偏偏被那些烦人的规矩捆着，不能脱身。
墨翎说的的确是一点也没错，栖风不适合当皇帝。他生在皇家，却和那些为皇位趋之若鹜的人不同，他对权力的渴望甚至还比不上梧桐里的一小串糖葫芦。
那时栖风最喜欢拉墨翎去城南看杂耍，墨翎有时不愿意，又耐不过栖风软磨硬泡，只得随他，南市上元灯节的烟火祭很漂亮，但栖风年年拉墨翎去看，渐渐也就没了兴趣。栖风却看不腻，盯着天边倏然腾起的火光在天幕上炸开，斑驳的光彩落在墨翎眸子里，一片流光溢彩。
栖风盯着墨翎看了许久，只觉得心脏紧的疼。
一晃眼，已是这么多年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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