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亡

作者: 雨枝星见 | 来源:发表于2018-02-25 16:21 被阅读23次

    安阳在一片废墟中醒来,揉了揉酸涩肿痛的眼眶,手上混有肮脏尘土的汗随着她的动作沾到了眼球上,使她的眼睛遭受到二重刺激。

    今天是她逃亡的第二天。

    她活动着酸痛的脖子向四周看去,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座废弃建筑的底层,一个堆满垃圾、污秽物的地方。掺杂着黄斑的墙壁上有一只丑陋的蜘蛛正向它的网爬去,网上粘着一只苍蝇,它绝望地揪扯着自身的躯体想挣脱蛛网的束缚,直到蜘蛛鬼鬼祟祟的躯体覆盖了苍蝇的头颅。安阳看着苍蝇出奇大的绿眼睛在蜘蛛嘴中化成白浆迸溅而出,一如她当时拿剪刀插入的那个肥硕、圆滚滚的头颅中所崩出与血液混合的白色汁液。

    在安阳看来,汝南就像是一颗充满了气的圆滚滚的皮球,砰砰砰地撞击着生活。她的身体是圆滚滚的,脑袋也是圆滚滚的,浑身充满了幼稚的、只有幼儿园小孩才会具有的一种自负气质。汝南做什么事情都会特别用力,在别人眼里也许是“努力”,在安阳眼里则是“用力”。

    嗯,汝南做什么都会非常用力,她用力地听课,圆滚滚的小脑袋总是在听课时保持四十五度角上扬;她用力地写字,头快要杵到桌子上,力度几乎划破结实的纤维纸,留下深深的笔印,使桌子来回摇摆;她还用力地讨好老师,用力地抢着发言,以期待她的平时成绩能比别人多几分;同样,她也用力地交朋友,任何与她具有一面之缘的人都会马上变成她的好朋友,由此在每学年奖学金评选时她能在票数上遥遥领先;她还用力地走路,用力地开门,用力地撞门,连看书也是用力地,发出哗啦哗啦的巨响。

    那天下午一如往常,冷淡的树枝打着低迷的盹,倒是乌鸦异常兴奋,发出呕吐一般的叫声从宿舍楼盘旋而过。结束学期最后一门考试后,安阳走在天使大道上,地面被密密麻麻地白色鸟屎覆盖着,有些已经被太阳烘干,有些仍显黏着,散发出淡淡的臭味。安阳感到一根长针正缓缓地从她体内抽离,经过心率不齐的心脏,经过干涩肿痛的喉咙,最后离开胀痛欲裂的大脑。

    安阳打开宿舍的门,看见汝南只穿着内衣裤躺在床上,她身上白花花的肉均匀地摊开,随着她的呼吸呈波浪状颤抖、起伏。恍惚间,安阳想起她已经整整一个月没见过汝南了,不过倒也正常,汝南在考试周早出晚归,不是在图书馆就是在自习室,用肉乎乎的小手仔仔细细地将老师讲的重点归纳出来,再装入大脑,像只勤劳的小蜜蜂。

    汝南的眼睛并没有随着安阳的归来而聚焦到她身上,她手机里的泰剧继续发出刺耳的笑声。汝南就是这样,做完所有该做的事情,利用完所有该利用的人,拿走自己该拿的东西后就会归于冷漠和无情。

    真想把她这幅德行拍下来发到校园网上,安阳愤愤地想。

    汝南手机中的人物还在叫嚣,安阳感到心跳频率更快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厌烦感迸发出来。

    你他妈能让手机小点声吗?安阳揉了揉跳动的太阳穴,猛地把汝南用来给手机充电的插板狠狠地摔到地上,看着它碎成两半。

    安阳听见汝南发出了尖锐洪亮的叫声,就像她家以前养的那只荷兰猪发自肺腑的猪叫,接着她感到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倒在地上。她顺势用右手抓住汝南油亮的、暗黄色的头发,左手狠狠地抠住了汝南肥壮的小脸。她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观察过汝南,现在她才发现汝南长了张肥硕的脸,嘴却出奇的小,出奇的圆,而嘴唇又是鲜红而肥厚的,有一种丑陋的滑稽感。安阳死死抓住汝南的头发后用尽全力向她的脸左右开弓,看着她脸上的肥肉激烈地颤抖,看着她小巧玲珑的嘴继续喷出白色的吐沫和粗俗不堪的话语。

    汝南在哀嚎与恼羞成怒中一脚踢向安阳的裆部,那短粗的、肥壮的小腿却有着不容小觑的力度,使安阳下体传来剧烈的痛感,逼着她松开了攥着汝南头发的手。现在轮到汝南反攻了,汝南紧紧扼住安阳的咽喉,粗壮的小手上的指甲渗入安阳皮肤中的血管。恍惚中,安阳摸到了冰凉的带尖的铁制物,没错,那是一把剪刀。安阳在挣扎中将剪刀奋力地扎向汝南的眼眶......

    安阳回过神,看见蛛网上的苍蝇已经沦为了蜘蛛的腹中餐。她尝试着张了张嘴,想撑开被堵塞的耳膜,她的喉咙中传来撕裂一般的痛,她想喝水。

    走出烂尾楼,斑驳的阳光与灰尘混合在一起被吸入她的口腔。

    她找到临近的小报亭,从肥腮青蛙眼的中年男人那买了一瓶矿泉水一饮而尽。胃里的酸液和昨天未消化的食物一齐涌上来,令她作呕。她跑到临近的公共厕所大吐特吐,然后盯着那一堆粘稠的发黄的污秽物仔细观察。

    清洗过脸后,她对着镜子发现她狭长而浓密的眉毛向一根根刺倒着插下来,她张大嘴凑近镜子,看见她的喉咙上红色细纹与白色细纹相互交叉,像秋天落叶下交缠在一起的红白肉虫。

    她好像上火了。

    该死的,该死的一家,安阳这样想着。

    汝南倒地后她出奇地镇静,她看着汝南像白色的肉球一般在地上滚动,绕过她糊下一地的血,拿着手机和充电器出了宿舍楼,坐公交车来到了郊外小营桥。

    也许她的母亲第二天就会赶来。

    汝南的母亲像一只护崽的母鸡,护崽程度令人夸张。她和汝南曾经发生过一次小的口角,汝南可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气,汝南告诉了她母亲,于是她母亲马上订了第二天的机票飞过来。

    道歉、赔偿、班主任谈话、学校处理,这件事才终于结束。

    安阳直到现在还记着她母亲那干瘪的黑短发下怒目圆睁的眼睛,还有她骂人时突出的龅牙。她妈说话短小而急促,口齿不清却字字用力,像在用力往出喷字,这点类似于焦急时说普通话的温州人。

    想到这里,镜子里的安阳扯了扯嘴角。

    出了公共厕所,周围都是低矮,垃圾池遍布的小平房。小平房的窗户上贴着大红对联与大红喜字,墙上则贴着脚气膏和痔疮膏的广告。垃圾池浓重的尿骚味时时飘来,刺激着安阳的鼻腔。路边零零散散分布着一些理发的人,这些人由于交不起房租,只能拖着把椅子出来剪发。他们的顾客自然也不是什么中产阶级,只是旁边工地上的一些普通工人。

    旁边车子里飞出晶莹的球状物体,是一口痰。安阳躲避不及,余沫正好喷溅在她身上。

    脑子里别改锥的傻X,安阳小声嘀咕了一句。

    车子里的中年男人听见后摁下车窗破口大骂,小崽子你他妈有种再说一遍,老子出生的时候还没你呢,有娘生没娘养的,什么烂逼玩意儿......

    安阳裹紧外套,向后丢了一句,祝您生孩子没屁眼,然后快步往前,直到后面的骂声逐渐微弱下去。

    那首《summertrain》很合时宜地响起,安阳打开手机,电池里红色的竖线闪烁着,传递着警示的消息。

    安阳按下绿键,里面老女人粗重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她浑浊的呼吸,咽炎的症状使她就像是一台快要报废的机器。

    阳阳,你在哪呢?有什么事回来再说,我正和她们家商量要私了呢,你们学生娃娃怎么也不知轻重......

    老女人的声音使安阳烦躁起来,她将手机甩到墙上,让老女人的最后一个音节随着手机终止。

    也许她应该先找个暖和点的地方过夜,但绝对不是在昨天的烂尾楼。妈的,可恶的蚊子和不知名的臭虫几乎生吞活剥了她。她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窒息,她的心脏史无前例地剧烈跳动,她开始喘不上气,她几乎昏睡过去。她的意志仍然清醒,这次她不想再睡到被废弃的建筑里,那样让她感到自己更像垃圾。她浑身抽搐着,看见散发着微微亮光的破旧旅店,门口散发着墩布消毒过的气味。

    她还是想先休息一下。

    于是她背靠着沾满广告纸的砖墙坐下,卷起的广告纸与皮肤的摩擦感通过仍残存的神经传来,黑框眼镜随着她的动作滑到鼻尖,停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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