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春节,又回到老家,坐在自己曾经睡过的床上,算来这是这一年第一次住在老家。
这座两层的楼房是我回乡教书时父亲一定要盖的,我曾不止一次告诉他,我将来不会住在这里,但是父亲显然不放心,因为我要是在乡下结婚生子,没有一栋像样的楼房肯定是说不过去的。后来工作离家越来越远,回家越来越少,但是无论什么时候回家,父母都把我曾经的房间整理得干干净净。每次匆匆回家又要出发的时候,母亲总是会说,“不在家歇一晚吗……哦,你忙,趁天亮,赶紧回去吧!”
父母都是农民。父亲还算幸运,读了几年书,初中毕业,后来学了乡村兽医的手艺,因为医术出众,在方圆几里小有名气。父亲又是一个负责的人,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村民来找,总是第一时间赶到。有时晚上去太偏僻的地方,父亲便把我带上,我们父子俩一路讲讲话,也好壮胆。我就记得有一个晚上经过小河边的一片坟场,四周一片漆黑,过胸高的橄榄油菜在风中簌簌作响,我们都吓得不敢说话,父亲紧紧抓住我的手,我们以最快的速度穿过油菜地。
夜晚的油菜地并不美好乡下的日子是有规律的,一年三次农忙。父亲的原则是小孩子也得锻炼,所以在我三四岁的时候,父亲便给了我一把小铁锹,他们干农活的时候,我就拿着小铁锹在农田里东挖挖,西挖挖,有时候发现一个小的洞穴便兴奋得不得了,拼命往下挖,有一次一不小心挖出了一条蛇,吓得半死,后来就和大一点的孩子学习了辨认不同洞穴,比如泥鳅黄鳝的洞是光滑的,癞蛤蟆的洞是凹凸不平的,但是我一直不清楚蛇洞和黄鳝洞的区别……
大约六七岁的时候,就没机会继续拿铁锹玩了,我也要参加劳动了。父亲总是会给我分配些小任务,比如割稻子的时候,他们一排割10棵,我割2棵,但是要跟上节奏。后来岁数越来越大,就逐渐加到4棵、6棵,8棵……可是直到我20来岁,身强体壮的时候,也很难超过母亲割稻子的速度。母亲现在都70岁的人了,还是周围响当当的干农活一把好手。
干农活最怕的是“双抢”。所谓“双抢”就是“抢收”,“抢种”。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间。为了避开中午的酷热,母亲往往夜里一两点就起来拔秧,父亲也是半夜就起来耕地,我和哥哥、姐姐则可以睡个安稳觉。因为我是家里老小,有时候会受到格外照顾,早上在家里干一点杂事,吃过早饭才下田干活。上午往往要干四个小时的农活,天上烈日当空,原本清凉的水田很快就变得温热,在中午的时候甚至有些烫脚。插秧的时候,每排插六棵,每排大概间距一拳距离,如此往复,很快衣服就湿透了,汗水沿着脸颊往下滴。最怕遇到超大的田亩,一趟下来一个多小时,腰断裂般的疼痛,但是你没有偷懒的机会,眼看半夜起来干活的父母就要赶超过来,只有咬咬牙,继续坚持下来。母亲常告诉我,插秧不要老往身后看,要往眼前看。多年后,这些话也一直提醒我,遇到困难的时候,先往好处想。
插秧乡下没有农活的日子是清闲的,尤其是冬天,父亲会温一壶小酒,就着简单的残肴喝上几口。下雪天,父亲会带我们打雪仗,堆雪人,有时候还用大大的簸箕捉小鸟……我常常感到很幸运,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度过了一个还算丰富多彩的童年。
14岁那年,我离开家,去另一个城市上学。母亲常说,父亲在我离家的时候,常常暗自流泪。他是怕我太小吃太多的苦。每每听到这里,我总是很惭愧。第一次接触外面的世界,让我很快忘记了对家的思念,只有当生活费不够的时候才会想起遥远的父母。有时也很倔强,我曾经试过每顿只打一份米饭,靠一袋榨菜熬过一周。
最近听说,老家的房子要拆了,突然有些不舍,怀念那些简单又辛苦的日子,怀念父母带给我们的一切美好和不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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