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的传记读过不少，像《辛波斯卡：诗心独具的私密传记》，敢说是写法少见的一本。
是带着这样的预设打开由波兰作家尤安娜·格罗梅克-伊尔格撰写、毛蕊翻译、译林出版社出版的辛波斯卡传记的：作者会将这位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的创作年谱与她的生平糅合在一起，目的是为了让辛波斯卡诗歌的爱好者，因为这本传记愈发喜欢诗人的《万物静默如谜》、《给所有昨日的诗》、《我曾这样寂寞生活》，等。至于副书名中的“私密”二字，也许是传记作者的虚晃一枪。
然而，在近600页书的前300页里，尤安娜·格罗梅克-伊尔格很少列举辛波斯卡的诗作，她的的确确在兑现副书名中的“私密”二字，亦即巨细靡遗地给出了辛波斯卡的私密生活。
《辛波斯卡·诗心独具的私密生活》由四部分内容组成，前两个部分的标题分别为“我曾是个小女孩”和“战后新世界”。尤其是“我曾是个小女孩”，让读者一打眼就能意会到，在那个章节里我们将读到辛波斯卡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环境。文如标题，读完这一部分，我们知道辛波斯卡的父亲曾是一位伯爵某处地产的管理者，因其工作出色而收入不菲。再加上辛波斯基先生握有一定数量的理财产品，无论是在辛波斯卡出生地布宁，还是父母在她3岁时迁徙至的托伦，辛波斯卡和姐姐在妈妈的照顾下，都过着衣食无忧的优渥生活。等辛波斯基先生带领全家再一次搬迁，来到了辛波斯卡生活了一辈子的城市克拉科夫后，由于遭人妒忌和暗算，辛波斯基先生失去了那份工作，随后，能保障全家生活的养老金也没了着落，至于他持有的股票，更是被20世纪30年代的经济大萧条拖累得几乎归零。读起书来毫不费劲就能拿到好成绩的学生，还有什么事能让她烦恼的？辛波斯卡一度生活得无忧无虑。不过，父亲收入的骤减很快就让小姑娘觉察到了生活中原来还有苦涩这一味。妈妈、姐姐和辛波斯卡还没有做好面对严酷生活的准备时，父亲又突发心脏病而亡，那一年，辛波斯卡13岁。
13岁的辛波斯卡，也许已在悄悄写诗，但是，距离波兰著名诗人还有长长的路要走，遑论举世闻名了，所以，在这一部分里我们读不到陡然而至的生活困顿是否激发了辛波斯卡的诗心。
其实，在书的第二部分“战后新世界”里，也很难读到新世界里的辛波斯卡是如何平衡生活与创作之间的关系的。在这一部分里，尤安娜·格罗梅克-伊尔格一边感叹辛波斯卡是一位保护自己私生活的高手，一边又筚路蓝缕地搜罗辛波斯卡足迹所到之处以及与辛波斯卡交往过的亲朋好友，且又绝不追求八卦效应，所以，这本叫做《辛波斯卡：诗心独具的私密传记》的传记，可读性不强，一大堆被作者认定为与诗人辛波斯卡创作密切相关的诗外生活，被层层叠叠地码放在书页里，尤其是那些长度能占据半行的波兰人姓名，简直叫人迷糊得，只有备一张草稿纸将这些名字排列起来，才勉强能厘清辛波斯卡的社会关系图。
就是这张草稿纸，透露了传纪作者的一点八卦心，一个叫亚当·弗沃德克的男人在辛波斯卡生活中出现的频率非常高，他是谁？他是为报纸写作的新闻写作者、诗人、报刊主编，他是辛波斯卡的丈夫，虽然两人的婚姻只持续了短短六年。不能白头偕老，总有两造没法共处的理由，可是，尤安娜·格罗梅克-伊尔格掘地三尺以后，发现离了婚的辛波斯卡和亚当·弗沃德克却成了一辈子的好朋友。两人分开后，辛波斯卡搬过几次家，前夫亚当·弗沃德克总是帮忙大军中的急先锋；而娘家遇到了没法解决的问题，辛波斯卡的妈妈和姐姐首先想到的帮手一定是亚当·弗沃德克……所以，亚当·弗沃德克因病去世时，辛波斯卡都不忍心去病房与濒死的前夫告别，“她更愿意记住一个活力满满的他。”绵长的600页传记里，从辛波斯卡认识亚当·弗沃德克那天起，尤安娜·格罗梅克-伊尔格就没有让他退出过辛波斯卡的生活，甚至，他死后、辛波斯卡遇到了新恋情、辛波斯卡再度走进婚姻生活，亚当·弗沃德克都没有完全从辛波斯卡的生活中消失。是不是尤安娜·格罗梅克-伊尔格在有意为之？非常不愿意讲述自己私人生活的辛波斯卡散落在世间的私密文档少之又少，我们在《辛波斯卡：诗心独具的私密传记》中读到的辛波斯卡的私人生活的片段，都是尤安娜·格罗梅克-伊尔格“上穷碧落下黄泉”的结果。正因为如此，传纪作者才格外珍惜手握的资料，也很想分享给辛波斯卡的读者，又知道自己采用的写法略显学术化，就故意放大了诗人生活中难得的八卦事件来增强传记的可读性？等到读完了传记的第三部分“友情岁月”和第四部分“诺贝尔与诺贝尔奖获得者”，哪怕获得了1996年诺贝尔文学奖这样的大事件，尤安娜·格罗梅克-伊尔格写来都将其细碎到了辛波斯卡的日常生活中，那么，她选择文献罗列式的写法是有其用心的。
由于父母为曾是小女孩的辛波斯卡创建了优游不迫的童年和少女生活，她早早就体会到享受生活才是为人之本，父亲的骤然去世，更让辛波斯卡觉得体面生活来之不易。嫁给亚当·弗沃德克，与辛波斯卡公开发表的第一首诗是经由他修改后编发的有关吗？“……我希望，让这一个词/被鲜血浸透，/就像那刑房的墙壁，/装下每一座满是尸骨的坟岗……”原诗已无处查询，不然，尤安娜·格罗梅克-伊尔格一定会引导我们去辨析两个人生活态度的殊异所带来的创作理念的差别。饶是这样，我们读这样一首亚当·弗沃德克修改过的充满愤怒、反抗战争和同情战争死难者的诗，依然能觉察到辛波斯卡的写作特别在意去采撷遍布于生活角角落落的细节。为什么不能继续做亚当·弗沃德克的妻子却是他终身的至爱亲朋？想必，是辛波斯卡没法忍受亚当·弗沃德克潦草的生活状态，尤安娜·格罗梅克-伊尔格写道，没有了辛波斯卡的亚当·弗沃德克的家，脏乱得客人根本插不进脚，而他以60岁年龄就匆匆告别人世，与过度抽烟喝酒不无关系。
辛波斯卡又是那么在乎生活品质！二次大战以后，波兰物资供应缺漏很大，基建又不尽如人意，辛波斯卡可以忍受粗鄙的公共生活，却一定要规划好自己的个人生活，所以，她要一次次搬家；所以，她要一次次地寻找爱情；所以，成为诺贝尔文学奖得主以后，所有妨碍她享受生活的访问和演讲，她都要想方设法地拒绝。可见，尤安娜·格罗梅克-伊尔格在大量翻检与辛波斯卡有关的资料的过程中，越来越接近诗人的诗心：对辛波斯卡而言，写诗只是日常生活中诸多事务中的一件。
那么，堆积了辛波斯卡诗外生活的《辛波斯卡：诗心独具的私密传记》，就是在提醒喜欢《万物静默如谜》的读者，唯有沉浸到她曾经的生活中，才能走进辛波斯卡的诗心。
（发表于2024年8月21日《中国妇女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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