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德昌导演的电影《一一》,下载好放在电脑里,已然记不得有多久了。几次想看,都犹豫着踟蹰不前,最后还是放弃。对于这类已被大多数人奉上神坛的电影,总是莫名有一种敬畏之心,不敢随意亵渎。虽不至于像古人焚香沐浴净手,珍而重之,总也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心境,久而久之,竟成了习惯。矫情就矫情吧,情之所至,一至如斯。
《一一》:我想跟他说,我觉得,我也老了。影片内容无需赘言,百度百科详尽已极。我所担心的是三个小时的片长,又是现实主义题材,倘若不是对杨德昌或者电影本身情有独钟,大概很难坚持看完。
不但长,节奏也缓慢,即便如此,在导演冷静克制的镜头下,精心编织的叙事结构里,电影本身依然呈现出了一种张力和生活本身的繁复,这实在是像极了我们的生活,身在其中懵懂不自知,回头看去,感慨万分。
《一一》:我想跟他说,我觉得,我也老了。喜欢吴念真饰演的简南骏,温文尔雅,性情善良。人到中年,处在家庭危机和事业瓶颈的漩涡中,有无奈,有挣扎,也有坚持。
对于爱情,在东京他曾经有一次重来的机会,最后还是拒绝了。回家后这样对妻子说:“你不在的时候,我有个机会去过了,一段年轻时候的日子。本来以为,我再活一次的话,也许会有什么不一样。结果……还是差不多,没什么不同。只是突然觉得,再活一次的话,好像……真的没那个必要,真的没那个必要。”
一个朋友也常常对我说,如果让我回到五年前,然后就点点点点。我也想说,没有必要,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有这个时间沉湎往事,不如想想五年后。就像王家卫在《一代宗师》里也说,人生若是没有遗憾,那该多无趣啊。重要的还是活在当下。
简南骏的妻子敏敏,面对着婆婆几近崩溃。医生嘱咐她每天要和病人说话,她发现自己说来说去都是那么几句,“怎么只有这么少,我觉得我好像白活了。”
我想起我自己,打电话或者回家,也总是那么几句,大部分时间沉默。我妈气急败坏又无可奈何,我是这样的,打小就这样,到哪里也这样。
上海话中有一句俚语,叫作七讲八讲,翻译成普通话大概是不负责任,胡说八道的意思。初听者如我便觉得俗不可耐,脾气不好甚至要火冒三丈,伊说话,隐隐有一种慵懒,藐视,居高临下的意味在里面,好像随时在和你挑衅,老有腔调。直到后来,才逐渐领悟到个中真谛,地方文化积淀下来的俗语俚语自有它的深意,如若不能融入语言环境里去感受,就妄自揣测,是不公正的。我后来甚至惊奇的发现自己偶尔也会蹦出一句,侬唔好七讲八讲,初时惊诧莫名,随即莞尔。任何地方语系都有它自己的骄傲,只不过上海话比较特殊,处在这么一个前沿,很多特点都被无端被动的放大,不免失去了本真,说来也很委屈,阿拉本来就是这么表达,关侬啥事体。
事实上我不是一个七讲八讲的人,而是王小波笔下的沉默的大多数,开口是银,沉默是金。应了我老妈的话,嘴含冰块化不出水来,与七讲八讲这么一比,竟也有些相得益彰。现在想想吧,七讲八讲,也没啥不好,没必要总是绷着自己,苦了爱你的人。
《一一》:我想跟他说,我觉得,我也老了。和我小时候一样,电影里八岁的男孩洋洋,也总是沉默。被女孩子欺负,沉默。被妈妈误解,沉默。被老师责骂,还是沉默。洋洋在爸爸影响下喜欢上了照相,每天挂着照相机拍来拍去,拍的全是后脑勺。舅舅看照片,说这是我哎,可是洋洋,为什么是后脑勺?洋洋说,你自己看不到,我拍给你看呀。孩子的心总是清澈明亮,一语中的。有多少事情,我们不是看到了别人的一半,看不到自己那一半。由此生出了许多无谓的的疑虑,猜忌,吵闹。
一直沉默的洋洋最后在婆婆的葬礼上念了自己的信,让人潸然泪下。“婆婆,我好想你,尤其是我看到那个还没有名字的小表弟,就会想起,你常跟我说,你老了。我想跟他说,我觉得,我也老了…”。
女儿婷婷的初恋是个悲剧,胖子对她说,没有一片云,一棵树是不美丽的,你也一样。如此美丽的婷婷还是被伤害,她不解,我没有做错事情,为什么会样。很多时候是这样,人品和付出是不成正比的。
马克吐温也说,“在生活的舞台上,学着像个演员那样感受痛苦。此外,也学着像个观着对你的痛苦发出微笑。”人之不如意十之八九,多想一二。忍受痛苦是为了活下去,在人的痛苦中发现意义,才能达到生存下来的目的。
古华小说《芙蓉镇》里秦癫子和寡妇胡玉音一次次被侮辱,被损害,终于走到一起,还被说成黑夫妻,秦癫子说,黑夫妻那就是夫妻啊,该高兴。所以他把对联贴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所以他能清晨起来扫大街,一边扫,一边用四分之三拍跳着华尔兹圆舞曲。
《一一》:我想跟他说,我觉得,我也老了。电影以婚礼开始,以葬礼结束,又是一个轮回。繁花散尽,什么在改变,好像又没有改变。唉,最讨厌说教,回头看自己写的,还是不自觉添了很多说教,就当作给自己看罢,懒得改了。电影本身值得聊得还有很多,或许若干年后,再看一遍,又会生出别的感悟来,谁知道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