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很小的时候,第一次看见大器晚成这个词时,一下子被击中:这特么说的不就是我么?一个相貌平平智商平平丢在人堆儿里找不到的儿童,从此认定了自己是会是大器晚成的人。
于是,从那时候开始,就一直不紧不慢地生长,总觉得终有一天,会长成让自己满意的模样。
日本漆器人到中年的时候,依然没成了什么器,却开始思考如何取悦自己。前半生畏缩地生活在一个壳子里,到了这一年突然地被掀起了盖子,见到了久违的刺眼的光芒。
前几天在火车上,读了一个有关日本漆器工匠的故事,突然间觉得一切都刚刚好。在所有的时光都在和解的时候,读到一个这样的故事,就像一个美丽的传说里开出的一朵朵的白莲花——
漆工房年逾花甲的他,出身于一个漆器世家。在他20岁从京都前往轮岛学习漆器之前,他在他的家庭里早已熟稔了那一道道的涂刷过程,甚至已经可以根据经验而去决定一些时间、温度、湿度的数据。
坂本雅彦了解过日本漆器的人大致都会知道,轮岛涂是日本漆器技艺中最华美精致的一支流派,经过600年历史的发展,不断改良,坚持精益,拥有独特的工序细分流程,每一位漆器师父和每一个环节都透露出一份教徒般的虔诚。
他叫坂本雅彦,从那个心心念要骑着摩托行遍世界的他,却意外地与这些大漆相伴,转眼度过了半生。
美嘛漆:神的血液,亚洲的礼物
据说,工艺美术的疆界之内,林林总总,博大精深,放眼全世界,也逃不脱陶瓷纤维玻璃金属四大类。
但在东亚地区,却生长着一种于此四类之外的特有品类,那就是漆艺。在西方人的眼中,漆艺古老而神秘,因为它的原料来源是东亚一种特有的树种漆树。
说漆艺古老,是因为从新石器时代开始,中国就有了漆器的记录。
帅大叔漆艺历史的悠久,在“漆”这个字上就可以看出:“漆”在古代并没有三点水的偏旁,而是上木下水,中为两撇,这形象地告诉我们:漆,就是割开树木流出的液体。
然而,却自唐代而衰,原本是日常的生活用品,渐渐地成为了宫廷里的专属品,被日本人发扬光大,日本人不仅继承了中国漆艺的技术,还用日本人所特有的偏执狂一般的匠人精神,拼命研究,最终才成就了日本人特有的漆艺文化。直至今日,日本日常生活和各类庆典中,漆器都是必不可少的器具之一。一说起漆器,反倒更像是日本人的专利。
漆碗漆树,是一种个性十足的植物。它产出的树胶就是我们俗称的大漆。也是漆器工艺里最主要的材料。会让人奇痒难耐,但用其制成的器物却可以盛装食物,且百年不腐。
然而,即使是在东亚,漆树也并不常见。漆树生长需要足够肥沃的土地,足够丰沛的水分,生长地点还要选在斜坡上,是很奢侈难得的树种。目前在全世界,95%的生漆产自中国。
漆的采集也无比讲究,漆农一般会在凌晨时分就进山采漆,在漆树上割一小口,以蚌壳或小桶采集流出的漆液,熟练者至日出时分可以割百余棵漆树,大约收集一公斤左右的生漆,弥足珍贵,被称为百里千刀一斤漆。在《我在故宫修文物》的纪录片和电影里,都有过漆农采漆的镜头。
人前匠后的日子
再说说这个坂本雅彦。
年轻时候的他,长发披肩,骑着一辆大摩托车游走在日本各个角落。酷劲儿十足,满足了无数少女心目当中对白马王子的完美想象。
年轻的骑士高中毕业之后,在没有一个对自己最满意的规划之前,坂本雅彦在家待业了一年。但是出身漆艺世家的他,或许血液里就流淌着匠人对造物的偏爱——坂本雅彦也一样,渐渐有了一颗想要学手艺的心。
但是在京都,没有一个漆器师傅愿意接受他,因为他没有大学文凭。
坂本雅彦正在沮丧之时,家里的长辈对他说:去轮岛吧,那里有你想要的。
坂本雅彦和他的弟子于是,坂本雅彦来到了能登半岛最北端的这个城市,坂本雅彦居然一下子喜欢上了这里,他喜欢这里新鲜的海鲜,也喜欢这个能常年吹着海风,无比文艺小清新的小城市。
在轮岛,漆工房数以百计,遍布轮岛各处,街道上随处可见漆里的标识。
几百年来,几乎所有的轮岛人都生活在漆艺的产业链上生存——要么采漆,要么制造漆器……
然而,随着现代生活的发展,情况也已经不太一样。
漆树日本漆树本就不多,再加上生漆引发过敏让人心生畏惧,学技艺的过程又太辛苦漫长,如今,跟中国的各种传统技艺一样,轮岛的大部分年轻人都去了内陆的繁华城市打工,轮岛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老龄城市,手艺也面临着传承的断层。
学徒的生涯是很难熬的轮岛的漆工房称为长屋,人前匠后,前面布置为漆的生活空间,后面则为匠人的制作空间。
传统的拜师制度,让弟子们拥有强烈的信念:我是工房的弟子,不能给师门带来耻辱。
弟子的修行期是四年,最初从清洁工作做起,整理工具和材料,逐渐担任师傅的助手,在学习过程中掌握各项技术,直至出师。
如果学艺第五年仍然没有成绩的话,就会被扫地出门。
一生只做一道工序
坂本雅彦,在学习漆艺上却很专注尽管一生只做一道工序,但每个匠师都以此为傲,潜心投入。
如今,坂本雅彦已经从业近四十年了,同样的涂刷动作,他重复了不知多少次在他手中制作出来的,仅漆碗就有十万余个。
但是现在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依然带着学成时的虔诚,技艺无止境,只有推向极致的努力。
坂本雅彦的朋友说:坂本老师以前是一头长发后来我们有幸在老照片上看到了这个造型,配上摩托,果然很有朋克少年的风采。
而现在的坂本,光头,精神,带着一个红色的漆面耳钉,前胸正中别着一只猫头鹰胸针同样是他自己做的漆器猫头鹰很传神,也隐约透露出面前这个正襟危坐的匠人内心活泼的一面。
猫头鹰的胸针做涂师的工作,每一天都是坐在同一个位置上重复着同样的涂刷动作。
对于其他人,很难说这样一做就做四十年会不会生厌,但是在轮岛做漆艺的匠人们好像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对于他们来说,一旦开始做手艺,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学会了,然后一直探索,做到更好,没有止境不能达到的最好,这似乎是一条没有岔路的路。
有这样的信念很好,省却了很多彷徨中的游离,也不会在摇摆中浪费时间。时间是很容易过的,看看轮岛上的匠人们,一辈子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不过这其实是需要很大的镇定和坚持的。
其实匠人的世界之外,一样有很多现实的事务。
岛上从事漆器之外工作的年轻人越来越多,但是匠人内心还是保持着安宁,这似乎是他们自己圈子里规定好的法则。
除了每天雷打不动的工作之外,坂本雅彦在业余时间有他独特的活泼顽童般的心态。
他延续着年轻时的锻炼习惯,每天健走十公里,积极参加健走培训班,和朋友们开心聚会,热衷参加每一个节日。
他的朋友都说,他常常琢磨着自己制作各式小玩意儿,钥匙圈也好,胸针也好,都是漆器他的莳绘师妻子也说,下了班回家,他有时候会跟她一起探讨某件漆艺作品的做法。
对于坂本雅彦来说,人生和漆艺是联系在一起的,这一点应该是不会改变了,而他也很乐于这样的联结漆艺曾经是他向往的技艺,他投身其中,也收获了满意的人生。
这大概是一个匠人最完美的生活方式了。
看见这位匠人,再也不用怀疑自己,大师们也曾有过不羁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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