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儿子元离一大早,骑着电动车去市场赶了个早市,买回来样样数数的糕点、水果、蔬菜,还有两条葛老太太最喜欢吃的鱼。
快入冬了,新闻上报告疫情开始厉害了。进了门,元离先把外套脱了,口罩摘了,还用酒精给自己消了毒,洗净了手和脸,进了屋和老妈聊起天。
“妈,刘婶走了。”元离忙不迭地汇报消息,上一次街,他都能搜集新的“情报”。
“哪个刘婶?”葛老太太一脸懵,生了锈的脑子转出来好几个姓刘的老太太。
元离颇有耐心地坐上了炕,顺手拿起一个桔子和一个苹果,点着苹果,“妈,这是咱家”,又点了点东北方向的桔子,“这是刘婶家,咱邻居啊”。
“哦——”葛老太太似懂非懂。
“她大儿子和我大姐同岁,1948年生的,还是同学,叫刘大嘴子。”元离两根小拇指插进嘴角,特意抻开嘴,显得大。
葛老太太忍不住笑,这个元离,从小到老都是开心果。小时候让他去打酱油,和卖酱油的老王头聊了半天,老王头多打了半勺子,赠送了“话费”。
反应快,会聊天,算是元离的️最大优点,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不怎么认识的人,说一会儿话也能聊热乎了。连找个媳妇,也是自由恋爱——纯粹是“谈”出来的。
经元离的这个动作指点,葛老太太恍然大悟。老刘家的,搬走也有40多年了,那个小媳妇比她小2岁,长得才俊俏呢。
白白嫩嫩的脸蛋儿,一双大眼睛,长睫毛,高挺的鼻梁,粉嫩的嘴唇,一条油亮的大辫子,垂到了腰以下。生的孩子也是俊的,雪白雪白,不像村里的娃。最可贵的是脾气也好,见人就爱笑。
葛老太太的印象里,她生老大元乾时(1945年),前脚刚走了“小鼻子”(日本侵略者),后脚 又来了“大鼻子”(苏联大兵)。
1945-1955苏军管制同样说话是“叽里呱啦”的,她略懂日语,还能听懂几句。苏联人来了,说的话一句也不懂,学他们说话都怕咬到舌头。
况且日本人长相和中国人相似,而苏联大兵大个子,鼻子高得过分,蓝眼睛,脸上手上还有毛,看着就瘆人。一听说苏联大兵巡逻了,她和邻居的几个妇女,急得抱着孩子往山上躲,林子大,树也多,瞅着山下没有动静再回去。
那一天,老刘家的媳妇回了一次娘家,正赶上苏联大兵去她家村子巡查,等她被娘家人送回来时,整个人都痴傻了。
头也不梳,脸也不洗,红着眼睛淌眼泪,还做出了一件惊天大事:上吊。不过被丈夫老刘及时救下。
断断续续的传言里,她明白了事情的原委,老刘家的媳妇让苏联兵欺负了。
愤怒、恐惧、不安让葛老太太这个见识不多的妇女慌了手脚,一遍一遍地问葛文兴“上哪里躲一躲,上哪里躲一躲?”丈夫也没有了主意,苏联兵封锁呢,能去哪?
手无寸铁的农民,种地是听天由命,在这样的时局里,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唉——”葛文兴长叹一声,捶了捶头,“大不了一死!”蔫了吧唧的他,可算硬气了一回。
有一回,葛老太太去场院晒玉米,一个苏联大兵在她身后拍了她一下,她直觉得头顶的寒气顺着脊梁骨钻了进去,腿都打了哆嗦。
扭头一看,大兵微笑着指了指嘴,做出喝的动作。葛老太太钉在那里,一动也动不了。还是元乾跑回家喊爸爸,葛文兴带着一瓢水和一把刀来了,手都吓哆嗦了。幸亏虚惊一场。
老刘家的小媳妇,听了劝,不寻死了,不久,小媳妇怀孕了,冲淡了她心里的哀愁。十月怀胎,生下一个女孩,在看到女孩的第一眼时,媳妇崩溃了,那个孩子长着一双蓝眼睛。
把孩子扔厕所里?可她还扭手扭脚着动着,善良淳朴的农村人,狠不下心;送给别人?这个长相没人愿意要;放山上让她自生自灭?一声一声的哀嚎捶打着老刘的心,又抱了回来。
这个孩子折磨着小媳妇,看着她,小媳妇气不打一处来,不喂奶,不抱,更想把她掐死……
最后还是老刘一锤定音,“咱养着吧,别气坏了,就当…就当捡的!”一拍大腿,把这件事画上了句号。
老刘的二妹无儿无女,把这个女孩接回家养了起来,不再让她刺激妈妈。
长大的姑娘,高鼻深目,蓝眼睛,金色的头发,漂亮得不像话。可因为长相,这个孩子处处受欺负,婚姻也不幸,嫁了一个瘸腿的老光棍。
是她的错吗?不是。
是她妈妈的错吗?也不是。
想到这些往事,葛老太太突然感慨了一句:“死了,死了,一了百了!”
元离也跟着沉默了,时代的灰尘,落到每个人身上,无异于陨石落地,非砸出个坑不可。
社会最底层,都是拼着命活着,吞咽下各种苦楚,没有任何话语权。
平等,人权,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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