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剪子咧~~戗菜刀”
这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差不多隔一两个月就会回荡在村子里,一听见这声音我就知道那个老钱又来了。
我家在村子的中间地带,老钱通常会将他的摊支在我家门口的一棵大槐树下边。
老钱常年穿着一件立领的黑色外褂,冷了里边套一件棉袄,热了仅穿外边的一件单褂。他个子很高,背有些驼,深陷的眼窝中是一双大如铜铃的眼睛,厚厚的嘴唇加上他那常年板着的黑黢黢的脸,在小孩子的眼中活像影视剧里的罗刹,因此,村里的小孩子见了他总是躲得远远的,我也不例外。
其他磨刀匠的标配都是扛着一条两头嵌着磨石的凳子加一个小水桶,老钱不同,仅是随身携带两块磨石,水一般都是都是从乡邻那里借来的。老钱的家伙虽然简陋,可老钱的手艺却毫不含糊。一看大槐树下摆起了摊子,左邻右舍的主妇们便争先将自家的菜刀、剪刀全拾掇来了。
“我家的刀被我家那口子砍骨头砍得有点卷刃,你好好给我磨磨。”
“我家的剪刀连纸都铰不动了,你可来了。”
“我家的剪刀有点松,你给我紧一下。”
……
老钱向来沉默寡言,面对一众主妇们的七嘴八舌,他只是低头磨刀,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即使休息的当口儿,老钱也从不多言,只是会从里兜掏出装在一个被烟丝染的发黄的塑料袋,掏出几捏烟丝,卷个旱烟,抽一根。抽烟的时候,老钱会习惯性地盯着那棵大槐树。
在主妇们的议论中,我渐渐知道了老钱的故事。
老钱是隔壁镇的,因为长得丑,三十多才找了个媳妇,几年后媳妇给她生了个闺女,老来得女,老钱打心眼里高兴,可好景不长,在闺女长到六七岁的时候,被人给拐走了,媳妇受不了打击,精神变得恍恍惚惚。
在信息不发达的90年代,老钱能靠的只有一双脚,便操起了磨刀的这个手艺,希望在走南闯北中,打听到闺女的消息,就这样过了七八年,老钱的闺女依旧杳无音讯。
一个夏天的晚上,下着暴雨,我们听见门外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浑身湿透的老钱站在我家门口,头发滴着水,那张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尤为可怖,老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一脸歉意地说:“出来办点事儿,结果下起了大雨,过来避避雨。”我爸妈让他进屋,他坚持不进,只是在门口的屋楼下站着,说全身是水不方便。谈话间,我们知道,老钱听说某个村子有他家女儿的消息,去了发现仍是一场空。老钱说自己本就没抱多大希望,但还是不免失落。
雨停了,老钱弯曲的背影消失在黑夜中。临走前幽幽地说了一句:"刀锈了可以磨,人心上的锈何时才能磨去?"
多年以后,我方明白,老钱并非像罗刹,更像是人世间的苦行僧,那个时候的老钱或许早已不再抱有任何希望,不停歇的脚步无非是消磨悲苦时间的一种方式,一点聊胜于无的心理慰藉。
那夜之后,老钱那沙哑的“磨剪子咧~~戗菜刀”的吆喝便再没有在村子里出现。
起初,老钱还会出现在主妇们的议论中:“我家的刀都钝得的切不动东西了,最近老钱怎么不来了?”
再后来老钱便消失在了人们记忆中,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中年汉子。
佛曰: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想必老钱终究不能无挂碍,苦行只是苦行,与涅槃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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