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前,同学从武汉返回老河口,我们约好春节一起去看望老师,没想到突如其来的疫情让此行搁置。解封后,给老师打电话表达此意,为我们的安全着想,老师劝我们等疫情完全消失后再聚。如同在校时,我们听从老师的安排,同学踏上返程的列车。
那天,为同学送行,在高速路口,她叮嘱我,疫情轻了一定代她去看看老师,她幽幽地说,这一生中,你最该感激的人是王老师。
王老师是教我们语文的王晓全老师,他文采极好,当时在学校里被师生们称为“怪才”。我因语文成绩突出,文章写的颇好,因此,深得老师喜爱。而让我对老师一生感激不尽的事,是老师在我感情迷途时对我的引导。
那年,我十六岁,懵懂的年纪,在他温柔的目光里,开始一段青涩的恋情。
初恋是我同班同学,那时,他是公认的才子,专业成绩好文章写的好,尤其写得一手好字,人长得眉清目秀,我不自觉地被他吸引。少年用热情回应了我,情窦初开的年纪,满世界都是甜蜜。
不曾想少年的心,太容易漂浮,当他冷冷地对我说出“从零开始”四个字,我的世界瞬间泪雨飘零,少年走得很决绝,很快就挽起别人的手在校园成双成对。
那无法排解的疼痛和无法逃避的难堪,让我终日以泪洗面,短暂的感情虽没大白天下,但没逃过老师的眼睛。
夏天的傍晚,放学后,老师把我叫到他家里,跟我谈起很多名诗名篇,而我全没读过。老师指着他的书柜说,那里的书,你想看哪本拿哪本,读名著的同时,每天背一首唐诗或宋词,写下读后感,于下午放学后交给我。
老师的家是学校分的单间宿舍,他和师母小师妹一家三口住,房间很拥挤,屋内最显眼的摆设,是一个大大的书柜占去半边墙壁,书柜里摆满了世界名著和诗词类书籍。
老师让我选一本想读的小说,我拿出《基督山伯爵》。老师给我布置的第一首诗歌,是《古诗十九首》里的《行行重行行》。多年以后,我仍感激老师的苦心,“与君生别离”虽“相去日已远,衣带渐已宽”,但最后是“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这种感动,就像那个傍晚的晚霞,温暖又轻柔,定格成我记忆中永恒的画面。
也许是情本不深,也许是浩瀚的文学世界太迷人,从此,校园内成双成对的碧人在我心里再无波澜,从此,我深深迷恋上古诗词。现在,当很多文友和读者得知我是学财会专业的,甚觉不可思议。每当此时,心内就升起对老师的感激,若不是老师当年雷霆之怒,为我这个不是科班出身的文学爱好者,打下一定的基础,又利用每天交读后感的间隙,跟我谈心,引导我走出感情阴影,或许我会就此沉沦。当旧爱携手新欢每天在你眼前高调秀恩爱,而你又无处可逃时,老师用他如山的恩情挡住我的眼。
那年夏天,王老师努力为我争取到参加全市文学夏令营报名资格,夏令营路线很长,每天安排不同的节目,篝火晚会现场作诗比赛、同题诗歌大赛项目,让天资愚笨的我不敢有丝毫懈怠,只能争分夺秒地看书学习,我知道自己承载着老师和学校的荣誉。十六岁那年的雨季,被老师用和煦的阳光慢慢烘干。
那时,老师的家庭过得并不宽裕,师母没工作,师妹只有三岁,老师因恃才傲物在学校并不得志,但老师对每个学生极其用心。
学校每年要安排两名学生到报社和电视台实习,我们那届,没开设文史班,去实习的学生,要从平日文章写得佼佼者里选拔,我成了唯一人选。但老师阻止了这个决定,他跑了很多次,终于把我推荐到政府上班。
老师带我去实习单位报道那天,他自己出钱请单位全体人员出去吃饭,他当时怎么跟单位领导介绍的我,我已无法记起,我只记得老师当天喝得酩酊大醉,说话语无伦次。
实习几个月后,我因为工作表现突出,被领导决定留用在单位上班。当我把这个喜讯告诉老师时,老师欣慰地对我说:“蛟龙岂是池中物,处变不惊,心若不动,才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我只能向老师深深鞠躬,感谢他如父如兄般的关怀。
毕业前几年,周末我常去看望老师,那时他利用工作之余承包了大片土地培育果树苗。在他的苗圃基地,他曾语重心长地说过,每个学生,就像这一棵无用的树苗,嫁接好枝,就成了一株优良的果树。而我,这么多年一直感激,老师用他的园丁之手,把我这棵无用的树苗修成一棵挺拔的树木。而也是在那片苗圃地里,老师告诉我,少年恋爱结婚的消息,我的青春从此转身。
后来,工作几经变换,与老师失去联系。再得知老师的消息很偶然,出差途中遇到老师新单位的同事。闲谈之中,她很诧异老师代过课,她说老师只是一介校工,在学校看大门。
听到他人对老师的不屑之词我很难过,我辗转向同学打听,她说老师当年因超生被处分,又在阻拦校外人员进学校滋事时被捅了一刀,如今已康复,但走路有所影响。同学如此讲,我却没了去看望老师的勇气,我多想我敬爱的老师,依然风华正茂,依然意气风发。
后来,当我决定去看望老师时,我说带上典藏版汾酒,记忆中老师爱酒。同学阻止我,她说老师就是因为酗酒,才引起轻微中风。闻言,我感觉浑身在被带刺的木棍抽打。
到现在,看望老师的愿望终未成行,但老师,一刻我也不曾忘记。我一直记得老师如山的恩情,也记住一段岁月,和这一程岁月里出现过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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