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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区家属院坐落在两座大山之间，东边的那座叫桌子山，我们习惯称它东山，西面那座高山，名叫甘德尔山，我们也顺口管它叫西山。
西边的甘德尔山，山高陡峭，古木参天，山里没有猛虎猎豹这些大的猛兽，豺狼狐狸也不多，但漂亮的山鸡，灰黄色的野兔，还有成群的在悬崖峭壁上飞奔的黄羊青羊却很多。尤其是猛禽，有展翅高飞的雄鹰，有凶猛狡诈的秃鹫，但我们最喜欢的是鹞子，别看它身材不大，却异常机敏，只要能抓住，让会训练鹞子的老猎人训上一段时间，可以帮我们进山打猎抓山鸡野兔。
矿区家属院的孩子们都“好勇斗狠”尚武成风，胆子大到了不计后果。尽管家长们管教严格，对于不听话的我们这帮野孩子，实行粗暴管理；尽管老师们耐心教诲，温柔规劝，下了巨大的辛苦，可还是改不了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野性”。
小的时候国家还没有号召保护环境，爱护鸟类，也没有开展计生工作，所以家家户户孩子也多，孩子们几乎都是在“散养”中长大的，养成了“野性难驯”的习惯。
这里的孩子就把抓鸟当成了最好玩的一种游戏，有的家长还会给孩子们编织鸟笼，这样就无形中助长了他们的野性。特别是掏鹞子，更是惊险刺激，一旦驯养成了，那将是大人孩子们的自豪，在街坊邻居面前特别有面子，就是今天想起来，依然还会让我热血沸腾。
掏鹞子可是非常危险的，有的孩子就因此从悬崖上摔下来，轻者摔断了胳膊腿，重者就会丢掉性命。
在出现了几次事故以后，大人们就不让我们这帮孩子去山上掏鹞子了。尽管大人们一再嘱咐孩子们不要涉险，可因为忙于生计，跟本就没有时间来管我们这些“野孩子”。
记得还是十岁那年，我们几个小伙伴儿们，正在围着徐爷，听着他老人家讲《水浒传》里武松打虎的故事。惊险激烈，扣人心弦，再加上徐爷那潇洒的说书人气派，把我们的魂都勾走了。
讲完一段，徐爷停下来，喝了几口浓茶，稍微歇歇。我们也在静静地等着，等徐爷的精彩下文。就在这时，看见“傻大春”呲牙咧嘴，左手抱着右胳膊，老远都能看见鲜血淋漓的。“猴子”在后面垂头丧气地跟着，不住地回头看看，嘴里还骂骂咧咧着，一副残兵败将狼狈不堪的样子。
到了跟前，徐爷先是一把拉过“傻大春”，仔细地查看他的伤口，脸色越来越严峻，瞪着眼睛问:“怎么不听话？不是说过了吗？不许去掏鹞子，没出大事算你小子得着了便宜。哼！”转过头又对着“猴子”说:“我就知道是你小子鼓动他去的，我没说错吧？”
“徐爷，您快给他治伤止血吧，他们知道错了。”我是徐爷最疼爱的徒弟，“傻大春”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当然得替他说情了。这时候，我已经起了为他报仇的念头，眼看着他血淋淋的胳膊，又是心疼又是恨，哪里还能分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还管什么鹞子是猛禽啊！
“走，跟我回家！”徐爷气哼哼地说了一句，然后背着手，谁也不看，头也不回地往家走，这是要带“傻大春”回去处理伤口。我使劲推了他一下，让他赶紧跟上去徐爷家。
徐爷给“傻大春”包扎好了伤口，一脸严肃地对着我们说:“以后谁也不能再去掏鹞子了，首先爬山就很危险，鹞子窝都在悬崖峭壁上，万一失手了，掉下来，小命也玩完了。没听说吗？去年南边家属区有个孩子因为掏鹞子从悬崖上掉下来摔死了，他的父母该多心疼呀！”说着又看了我一眼:“特别是你们几个，爬悬崖没有把握，抓鹞子就更危险了，攀登悬崖峭壁还能说过去，掏鹞子，那是猛禽，会伤人的，记住了吗？”
“知道了，徐爷。”大家都点着头，痛痛快快就答应了。我是因为徐爷把“傻大春”的伤口包扎好了，耳朵里根本没有听进去徐爷的话，只顾高兴了。
大概过了一个多月，“傻大春”的伤已经好了，但手臂上留下了红红的两道疤，疤的下面，还有一个小红点，那是鹞子尖利的嘴叨后留下的伤疤。看着这些伤我就来气，开始问他们在哪里看到的鹞子，又怎么被鹞子弄伤的。
“猴子”小眼睛一转，嘿嘿笑了两声，把我拉到了一边，小声地说:“就在西山鸭子嘴，我去过好几次了，能把这窝鹞子掏下来，非你莫属啊！”回头看了看小伙伴儿们没有注意到我们，又说:“咱们把这窝鹞子端了，给春儿报仇，也让大家看看，咱们西边家属院的人不是吃素的。到时候万一能驯养出来，那才牛呢！”
最后这句话激起了我的斗志。半个月前，我们一起玩时，“傻大春”还是纱布包着胳膊，我们就被东边家属院的几个孩子笑话了一次。他们说我们没有本事，抓鹞子反而被鹞子弄伤了。弄的“傻大春”差点和他们干起来，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我看看四下无人，悄悄告诉“猴子”:“你去把春儿和大头叫上，就咱们四个，别人不要让知道，爸妈那里还好说，万一消息传到徐爷那里，咱们没有机会了不说，还得挨训。我这次要给春儿报仇，还要把咱们的脸挣回来！”我咬牙切齿地说。
下了决心以后，我的计划就开始了。
第二天，天不亮我们就出发了，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把爬山用的绳子也带上了。我们翻过乱石穿空的河槽，越过茫茫的大沙滩，来到了西山的山根下。
“鸭子嘴”是人工造成的。当年修防空洞，需要几块巨大的石头，工程兵们就把凸出来的石头炸掉了。凹进去的图案，离远了看，尤其是站在我们住的家属院那里看，特像一只巨大的昂首挺胸的鸭子，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龇牙咧嘴令人害怕的“鸭子嘴”。
“快看，就是那对鹞子！”“猴子”突然喊了一声，伸出手，朝着天空指着。
我抬头看时，果然看见有一对鹞子在盘旋，一会儿贴着山尖敏捷地飞走了，一会儿又滑翔着飞回来。那银灰色闪着光的优美的身姿，犹如银色闪电的动作，一下子就把我们的心提起来了，每个人都在跃跃欲试，我更是兴奋异常，恨不得立刻把这两个精灵抓住，搂在怀里，好好看个够。
“上！”我一声令下，带着三个小伙伴儿开始爬山，大概半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就已经来到了悬崖下了。“春儿和大头留下，我和猴子上去。”到了这时候，我说的话就是圣旨了，谁也不敢有异议，都乖乖听从我的安排。
上去人多了不行，鹞子是一种非常敏感的猛禽，万一打草惊蛇，计划就会落空。再说，爬悬崖峭壁的本领，估计也就我和“猴子”两个人还算凑合。
一个来小时，终于爬到了离鹞子窝不远的地方。
这是一块能站四五个人的小平台，距离鹞子窝很近了。我把绳子一头捆在了一棵碗口粗的榆树上，另一头系在了腰间，然后不紧不慢地随便拽了棵草，放在了嘴里含着，先要歇缓一下，喘口气，缓解激动的心情。隔一会儿就探出了头看看，观察两只鹞子是不是都飞进了窝，顺便也看了看悬崖上鹞子窝周围情况。
“噗！”我把含在嘴里的青草吐了出来，瞪着“猴子”说:“就在这儿，你怂了，然后气得春儿自己上去的，对不对？”看着再往上爬就十分危险了，想想那次他们掏鹞子大春受的伤，我就知道都是“猴子”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惹得祸。
“猴子”满脸尴尬，看着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羞愧的样子，让我又气又想笑。
终于等到了机会，看见两只鹞子叼着东西一前一后飞回了窝，这就是掏鹞子的最好时机了。我轻舒猿臂，身如灵猴，一下一下，慢慢往上爬，很快就来到了鹞子窝前。
蹑手蹑脚地在旁边的树上拽下一条树枝，把它轻轻地放在了鹞子窝的洞口。“傻大春”肯定不会这招，鹞子攻击人，一定先攻击人前面的东西，等它再一次发动攻击时，你就有时间躲避了。否则，它会直接叨你的眼或抓你的脸的。这些，都是我跟师父徐爷和一些老猎人学的。
慢慢伸头靠近洞口，里面不大，但想一次就把两只鹞子都抓住是不可能的。只能一次一次的来。我又拽了两条树枝，把它们揉成团，一会用。
看清楚以后，我突然伸进去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抓住一只，搂进怀里，使劲抱住它，另一只手把树枝团堵住了鹞子窝的出口。然后掏出一根塑料管，一下子就套在了鹞子的头上，用劲一摁，卡在它的脖子上，这下鹞子的头动不了了，就没法叨我了。
又拿出一根细绳，把鹞子的腿和身体捆在了一起，后腰上一挂，解决一只。这些都是瞬间做出来的，要的就是干净利落，还不能让鹞子伤到。喘口气，听了听窝里的动静，看来没有引起另一只鹞子的警觉，它也许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树枝团的遮挡，也让它无法做出判断。
慢慢把树枝团拿出来扔掉，又把前面准备的树枝挡在窝口，还是要小心观察，胆大还要心细才行。
又是突然出手，如出一辙，根本没有给它反应的机会，一番折腾，又被我挂在了后腰。就算如此利索，我的手也被鹞子那钢铁般的爪子抓了两道白印。窝里的一只小鹞子雏儿，也被我抓了出来。大获全胜，一点一点下到“猴子”等着我的悬崖台上，把捆好的两只鹞子递给他，怀里小心翼翼地揣着鹞子雏儿，收拾绳子，打扫战场，我俩就下去了。
一下到山根底下，“傻大春”看见那两只伤过他的鹞子，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说什么也要掐死这两只鹞子。“大头”和“猴子”把他拦住了。我劝他说:“咱们拿回去让东边家属院的小子们看看，到底谁的本事大，然后问问徐爷，看能训练出来不。”
“傻大春”这才消停了。回来的路上，四个人都特别高兴，“猴子”还向那两个在下面等着的人炫耀，说他也学会抓鹞子了。可我们似乎高兴的太早了，还没到家属院呢，徐爷就领着几个小伙伴儿在坡上等着我们呐。
大春和猴子伸出捧着鹞子的两只手，准备把鹞子交给徐爷，我也赶快把怀里的鹞子雏儿交给了铁青着脸的徐爷，徐爷看都没看，示意身旁的小亮他们接过去。看着他老人家的脸色如此难看，知道这次他可真生气了。
徐爷指着我，“你，你……”飞起一脚，把我踹到了坡底下，然后才大声说:“起来，给我过来！”说完接过另一个小伙伴儿手里的柳条子，对着爬起来走到他面前的我喊道:“给我站着别动，宁可让你死在我手里，也不能让你摔死在悬崖下！”
柳条子抽在我的屁股和大腿上，钻心地疼，我只是开始叫了两声，就再也不吭声了，因为我看见徐爷怒气冲冲的脸上，已经挂满了泪花。
徐爷用柳条子抽了我几下，生气地扔掉柳条，转身回家了。我闯了天大的祸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还是大海哥临走时悄悄告诉我，快去徐爷家院子里跪下，祈求他的原谅。
我跪在徐爷家的院子里，一直都没有起来。徐爷生气待在屋里，也没有出门来。到了黄昏的时候，大海哥进去替我说了半天情一点用都没有，最后还是邻居的长辈们进去替我说情，徐爷这才让人把我叫进屋里，算是原谅了我。
这是徐爷唯一的一次动手打我，尽管在别人眼里他下手好像非常的狠，可我到后来却感觉到这根本不是在打我，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也不清楚，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
第二天，徐爷亲自带着我们，又爬了一次鸭子嘴，把鹞子又放回了它们的窝里。回到家属区，坐在枯井边上，又开始给我们讲故事了。
这回他老人家讲了许多关于猛禽的故事，最后的话，是专门讲给我听的。徐爷语重心长地说:“父母养你们这么大不容易，都盼望着你们健康快乐地成长，逞能涉险，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让父母怎么活下去呀！能攀悬崖抓鹞子，这不是本事。真正的本事，是能保护它们，能和它们交朋友，在它们困难的时候伸把手，帮助它们。”
当时听了徐爷的话，似懂非懂的，等到了初中的时候，国家号召保护环境爱护鸟类，老师也给我们讲了生态平衡，我才真正理解了他老人家的话。而那顿打，也让我明白了，徐爷是真正疼我的，他希望我能够平平安安地健康长大。
爱之深，责之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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