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夏日,正是莲蓬成熟的时节,云梦临水,素有采莲嬉戏的习俗,故每逢七月十七,云梦中人都会驾舟泛于水上,看哪一舟采的莲蓬最多,称之为莲心节。其间若是有心仪之人,便可将采的莲蓬投向那人所在的小舟,因而每年莲蓬最多的小舟倒不是最勤快的那一个,反而是最俊俏的那一位。
往年总是魏无羡拔得头筹,倒不是江澄哪里不好,只是他那副莽撞样子不得江南女儿家的心罢了。反观魏无羡,瑞凤眼、长剑眉,眸若点漆,身长如玉,又生得一副活泼性子、一张巧嘴,惯会讨女儿家欢心,自然成了云梦女子的春闺梦里人。
今年的云梦虽遭大劫,但所幸劫后重生,因此莲心节盛况空前,似是要拼力驱走晦气。魏无羡眼瞧着众人忙忙碌碌,想起屋里再也不能拿起的随便,惨然一笑,纵使云梦回得去从前,他魏无羡始终回不去了。若能和众人一样,谁又愿意离经叛道呢?尤其是对于一个曾经连野狗都唾弃的人来说,能泯然众人才是毕生所愿啊!可惜,上天终究薄情。
且说那江厌离本是最喜看见云梦和和乐乐的样子的,因此每年的莲心节她都很欢喜。但自从阿羡无故失踪后她渐渐明了了自己的心意,便再难恢复从前的心境,如今只要想起往年阿羡游戏于各个女子间的情景,心中便如翻江倒海一般不能平静。江厌离不禁自嘲,自己哪里来得这样的资格呢?可是,这种感觉始终无法按压下去,江厌离不由得终日愁眉紧锁。
眼看离七月十七只有两日,江厌离始终无法平静,她徘徊于阿羡房门前,可其实根本不知道要和阿羡说什么。正心烦意乱间,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江厌离慌乱地扭头一看,正撞上阿羡诧异的眼神,霎时间心跳如擂鼓,一时语塞。
魏无羡本是为着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无奈而烦闷感伤,故而想出去透透气,没想到开门便碰见师姐,还一副慌乱样子,这样子,她只在那只花孔雀面前露过,只不过没有这么慌乱罢了。
魏无羡柔声问道:“师姐,什么事呀?”
“我……我是来问问你晚上要不要吃莲藕排骨汤,对,是这样……”江厌离显然有些语无伦次。
魏无羡对于莲藕排骨汤自然是从来没有抵抗力的,当然满口称好,但他也不至于为了一口汤失去判断力,于是身子往门上一靠,用戏谑的语气道:“师姐真的只是问我这个?”这语气仿佛他已洞察一切,其实他哪里猜得到,不过是在唱空城计罢了。
可叹这女儿家一旦陷入情爱便不如往常聪慧,江厌离竟压根不敢正视阿羡的目光,更看不出阿羡在诈她,声音如蚊子一般终是问出口:“今年的莲心节,你打算怎么过?”
问完她便后悔了,这莲心节年年都如此,哪有什么怎么过,真是慌不择路,江厌离暗暗叫苦。
这边魏无羡听闻此言,神情不禁染上了几分落寞,强颜欢笑道:“还不就是跟往年一样。”
“哦”,江厌离低声应道,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魏无羡看得清楚,师姐仿佛不开心,但他实在摸不着头脑,侧头稍加思索,突然道:“不如,今年师姐与羡羡同舟吧!”一边说着,一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师姐。
江厌离惊喜地望着阿羡,心中一下子安定了不少,唇边掩不住的笑意,“好!”。
魏无羡其实也没想到师姐会如此高兴,但见师姐展露笑颜,也就懒得再多想,只陪着师姐傻笑。
两日时间很快便过去,莲心节在云梦人精心筹备下终于到了。仙门百家只道是金光瑶杀了温若寒,立了大功,可江澄一回云梦便向众人说明是魏无羡动用阴虎符赢得了先机,因而云梦中人对魏无羡的敬意倍增。
当然,终日醉酒的魏无羡是不曾注意到众人的反应的,即便后来答应师姐不再胡闹,也是整日里闷在府中罢了。他终究,还是在意不能御剑的。
魏无羡与师姐才刚驾舟离开岸边,便有不少女子向他投来莲蓬,周围的小厮也凑热闹打趣魏公子果然风流。虽也有人注意到江厌离与他同舟,但因他们师姐弟向来感情深厚,倒也无人多想。江厌离见状,倒是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难过了。
不过半个时辰,魏无羡与江厌离的舟上便装满了莲蓬,眼看要装不下了,他们只得先返回岸上,途中还要应对其他人的泼水攻击。说是攻击,其实不过玩乐,恍惚中,魏无羡忽然觉得也许回到过去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那一刻,笑意从嘴角漾到眼里的魏公子真正担得起“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这句话了,直看得江厌离出了神。
她从来都知道阿羡是出色的,但如今却越发觉得阿羡好,具体哪里好,她也说不上来,总之就是很好很好,好到她想遍阿爹曾教她的所有诗书,也无法准确描绘出来。但是她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她对阿羡,从当初的满心呵护,到如今已不知不觉地依赖上他,只要阿羡在的地方,她都莫名地安心。
魏无羡上岸后仍有不少女孩儿向他抛莲蓬,还有一个小姑娘直冲冲地跑过来塞给他一个荷包,然后红着脸跑开了,唬得魏无羡一愣。那边江厌离早已偏过头去,避开了这一幕。
魏无羡从来招女孩儿喜欢,随即便缓过神开,他虽不羁,但绝不孟浪,心想着回头悄悄把荷包送回去,免得女儿家面子薄,受了伤就不好了。拿定主意后,他便把荷包塞进腰间,抱起莲蓬往回走,江厌离的余光看见他的动作,难免心情低沉,一路无话。
好不容易走回江府,魏无羡正要和江澄炫耀他的战果,却看见了那只讨厌的花孔雀站在江澄旁边,脸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江厌离因答应过阿羡不接触江氏与金氏的往来,故而只是默默行了一礼,不曾作声。
谁知那金子轩突然向她开口:“家父准备了百凤山夜猎,特来邀请各世家,上次家母见到江小姐十分投缘,因此拜托在下也邀请江小姐一同参加。”金子轩说罢,便眼睛移向别处,似是不愿多看江厌离一眼,但仔细分辨,便可看出他的忐忑。
魏无羡看他这幅目中无人的样子就恨不得拔光这只花孔雀的毛,叫他再不能狂妄,刚要发作,便听得师姐回道:“多谢金夫人美意,长者之意,厌离恭敬不如从命”。
魏无羡不可置信地看着师姐,不甘心道:“师姐……”却只见江厌离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金子轩闻言,眼中顿时有了光彩,随即又轻咳一声:“如此便好,在下告辞。”
魏无羡巴不得他赶紧走,压根不理会他,金子轩也不理他,与江澄、江厌离行礼后便要转身离去,忽然又转过身来,朝着魏无羡倨傲道:“魏公子的阴虎符虽震慑了温氏,但也波及我金氏不少无辜修士,家父希望届时魏公子可以让我金氏一睹阴虎符形貌,也算给那些修士一个交代。”说罢,不等魏无羡回复,便扬长而去。
魏无羡被戳及不能言的痛处,一时心神不定,身形晃了几晃,站在他身边的江厌离连忙扶住他,担心道:“阿羡,你还好吗?”
师姐的声音令魏无羡的心绪安定了许多,他脸色苍白地笑了一笑,道:“无碍,可能是那只花孔雀和我犯冲,我看见他就不爽!”
虽是听得阿羡还能打趣,但江厌离始终担心,上一次阿羡因为使用阴虎符而大伤元气,回到云梦后又每日酗酒,她一直不能放下心来,如今看阿羡这苍白的脸色,她如何不心焦?顾不得许多,便急切地搀着阿羡回房。
以往魏无羡称金子轩为花孔雀时,师姐总是要纠正他,可师姐越是不许他叫,他就越要叫。但如今,师姐仿佛没听到他刚刚对金子轩的称呼一般,眼里只有溢出来的焦急担忧,魏无羡看着只觉整颗心都化了。
只有被遗弃过的人才懂得被珍视的幸福,眼前这个人,在他小时候不慎摔下树时稳稳地接住他;在他被野狗吓到走不动道时挡在他前面,还不住声安慰他;在他夜里饿得睡不着时悄悄地为他煮莲藕排骨汤,笑着对他说“别急,锅里还有”;在所有人忌惮他的阴虎符可能是邪门歪道时,真心地为他骄傲,夸道“我们羡羡真厉害”……
他不知道什么是男女间的喜欢,他只知道,他想一辈子都和师姐在一起;他只知道,他看见师姐对其他男人好就会腾起一通无名火;他只知道,江氏遭逢大祸时,师姐是他心底最后一点支撑。
江厌离搀着魏无羡躺到床上,轻轻为他盖上被子,眸中担忧之色只增不减,柔声问道:“羡羡,你感觉怎么样?好没好点?要不我让阿澄去请个郎中来吧!”
魏无羡握住江厌离的手,安慰道:“我没事了,师姐,真的,我就是看到那只花孔雀气不顺而已。”
“真的没事吗?可我看你脸色……”
看来师姐当真忽略了他对花孔雀的称呼,魏无羡不知为何突然觉得胸中畅快了不少,干脆答道:“当然,我是谁?怎么会这么轻易有事!师姐,我想喝汤。”
看他似乎真的无碍,江厌离略微镇定下来,笑着答应着,转身去厨房忙活了,不曾注意到身后深情似海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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