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晾晒的杏皮
初入某书,看到了很多朴实的美文,记录的都是最普通的生活,却散发着人生温暖,让人感动不已。
今天无意中刷到一个拾杏儿视频,地上一片金黄,几个小孩提着筵子正在捡拾散落在地上的杏子,他们手中的筵子曾是我最熟悉的一种农具,筵子正规的叫法应该是土篮子或着半斗篮,在农村家家必不可少,一般用柳条或柠条编制而成,经久耐用,是最常用的收纳和运输的工具,我常提着它干各种农活,当然也包括拾杏子儿。
小时候能吃到的水果并不多,大部分都是土生土长,记得老家的院子里有一颗“花红”树,在我记事的时候,它已经上了年纪,早已没了壮年时的英姿,树叶稀稀拉拉,几年里上面结的果子也寥寥无几,终于再经历了生命中最后一个冬天后再也没能活过来,于是哥哥就齐根锯了,不挖掉主要是考虑风水,因为农村的院子里动土可是一项大忌,说不上会招来哪些祸患,家里不利香的时候总会生出诸多的联想,即使压根没有关联。花红树锯掉后,平整的院子里出现了一个醒目的年轮,那是它生命的全部历程,后来又在它的上面装了一副石磨子,自此花红树彻底谢幕,往后的日子便只能在土里慢慢腐败了。
门前的沟里还有一棵“玉黄”(李子)树和一棵樱桃树,玉黄树生长旺盛,枝繁叶茂,但并不怎么结果,就像一个热衷打扮的贵妇只会浓妆艳抹,而不会做家务和生孩子,所以比起樱桃树,它在记忆中的存在感大大打了折扣。
樱桃树长得并不高大,可能是因为没有修剪的缘故,枝条纷繁交错的纠缠在一起,跟一捧灌木没啥区别,不过这也更好保护了内部的樱桃。樱桃总是藏在叶子底下,从外面很难发现,大人只能围着它的周边,摘掉手能够得着的樱桃,而小孩子却能轻松的钻进去,探索内部更加丰富的世界。
樱桃也是最先熟的,端午过后孩子们就开始检验它的成色,微微的红色像燃烧的火焰一样,没几天就吞噬了整个樱桃,让它变得绵软香甜。接下来的一个月,每天都会光顾好几回,直到在树底下蹲麻了腿也寻不见樱桃的时候才算作罢,不过这个时候杏子也就熟了,樱桃离去的忧伤被冲淡了许多。
杏树在百度百科上是这么介绍的:产中国各地,多数为栽培,尤以华北、西北和华东地区种植较多,少数地区逸为野生,在新疆伊犁一带野生成纯林或与新疆野苹果林混生,海拔可达3000米。可见它在干旱的黄土高原上有着旺盛的生命力,这也让它在后来退耕还林中成了主角,大片大片被开垦的荒地重新种满了杏树,最终它也不负众望,现在春天欣赏杏花已成了小有名气的旅游项目。
老家的院子在半山坡上,得益于优越的地理优势,院子周边被杏树包围着,那些杏树显然都是精心修剪过得,异常高大,与自然掉落的杏核萌发的杏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高大的杏树往往能长出优质的杏子,但并不是每家都有,所以杏子自然就成了伙伴们拉拢我的理由,小时候常常以此为荣。我想这应该是父辈们的最暖心馈赠吧,可能就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孩子看着别人的家杏子流口水。
当冬天的寒冷还未完全褪去时,杏树的枝条上已经挂满了一个个红色的花蕾,那时候最喜欢折上一只插到瓶子里,幻想着能结出杏子,可理想和现实总是相差甚远,离开了根的滋养,插在瓶子里枝条别说结果了,就连开花都很难见到,早早便枯萎了。
数九结束时,满地的耕牛传递着春天的活力与生气,杏花在温暖的春风里绽放出了笑颜,点缀着荒凉的大地,远远望去,一团一团的白色就像暗夜中闪烁的繁星。
在北方永远体会不到春江水暖鸭先知,但绝对能感觉到春花烂漫蜂先觉,成群的蜜蜂穿梭在乱花丛中,探索者甜蜜的真谛。但这样的甜蜜之旅常常会被孩子们扼杀。花正浓的时候,我和小伙们人手一个玻璃瓶子,悄悄对着花朵上埋头采蜜的蜜蜂扣上去,它们总是在慌乱中失了方向,一头扎进瓶子里。我的乐趣就是听着与空气共振融合而成的嗡嗡声,然后盯着瓶子里乱撞的蜜蜂,它们总是拼命往上飞,即便瓶口朝下敞开,依旧找不着出口,可见方向是多么的重要,如果努力的方向不对,一切都是白搭。
纷纷落下的花瓣预示着一场视觉盛宴的结束,大地瞬间铺满了花瓣,等待着一场悲戚的葬礼,但并没有葬花的人。春耕忙碌的农人没有时间感伤,少不更事的孩童不懂感伤,心中最期待的还是枝头的希望。
花褪残红青杏小,杏花落尽时孩子们已经迫不及待,天天盼着杏子长大,时时去尝它的味道,因此孩子们最清楚杏子每一个时期的味道,从最开始单纯的苦到浓浓的涩,然后慢慢变酸,当酸味渐渐褪去时杏子也就熟了,越酸的杏子熟了后越甜。
孩子们最喜欢少点涩,多点酸的杏子,这个时候杏核还没长成,是吃起来最脆的时候。常常在大太阳下和伙伴们一起揪上满满的两衩衩,然后找个土堆或者土坑围坐在一起,杏子像豆子一样在嘴里嘎嘣嘎嘣响,一边的牙酸倒了,再换另一边继续吃,怎么吃都吃不够。
吃完了每人手里攥着一把杏仁,杏仁里边全是水,宛如一个鸡蛋,这时大家总会把杏仁放进耳廓里孵小鸡,每次都是我的小鸡最先孵出来,“它真的动了,我还听见了叽叽声音!”可是伙伴们都不相信,最后只能亲自确认。
我小心翼翼的把‘鸡蛋’靠近他们的耳朵,正当听的认真的时候,手里一使劲便捏爆了‘鸡蛋’,杏仁里的水瞬间呲了一脸,顿时笑声一片。这样的游戏百玩不厌,虽然都心知肚明,但仍乐意互相配合,可能就是为了那片最纯最真的笑声吧。
麦黄时节杏子陆陆续续熟了,时不时从树上掉下来,顺着小路一直滚到了沟底,上面粘上了一层浅浅的浮土,路过的人总会拾起来,随便在衣襟上揩一下就放进嘴里,贪婪的享受着饱满香甜的汁液。但这仅是牛顿的苹果,满足不了多人的需求,如果要获得足够的满足感,必须要人为干预,爬到树上把杏子摇下来,为此我练就了一手爬树的好本领,家里每颗树的形状都装在脑子里,哪有分叉,哪能下脚,哪可以抓,一切了如指掌,基本达到了一树一策的熟练度。但马有失蹄,我也有翻车的时候。
收麦的时节,只有正午最毒辣的阳光才能 让农人获得片刻的休息,但即便是最毒辣的阳光,依旧不能让孩子消停。家门口的窑上有棵老杏树,根部是粗大的树桩,在离地一米的地方分成了两枝,自然形成了一个夹角,就像一对连体双胞胎。我和往常一样踩着树杈往上爬,谁知脚下一滑,膝盖就卡在了树杈里,无论怎么使劲都出不来,我的哭声在正午寂静的空气里异常刺耳,最先惊动的是母亲,当母亲也没法弄出来的时候我陷入了绝望,急得流下了鼻血。我大声哭喊着让锯树,母亲喊来大哥让锯树,看着粗壮的树干大哥心火高涨,我先挨了一顿收拾,不过那个时候已经不重要了,我更在意的是如何脱困。大哥说能进去就能出来,然后从下面使劲撑了一下就解救了我,母亲和大哥又气又笑,没有太多埋怨的话语,又忙各自的事去了,留下浑身湿透的我一个人呆呆的坐在窑上,此时的我精疲力尽,腿还在止不住的颤抖,这样教训足够深刻,确实不需要多余的话语,以后的日子我变得很小心,再也没发生过类似的悲剧。
小一点的杏树只需踹两脚树干,成熟的杏子便会纷纷落下。大一点的树必须爬上去,找到合适的支点后使劲踩树枝,杏子随着节奏性的振动离开了枝头。有些高处的树枝只能双手抓住用力摇晃,就像质问出轨的爱人,愤怒疯狂才能让树枝跟着身体一起摇摆,让杏子和母体分离。整个夏天,直到最后一个杏子掉落前,杏树要经历数十次这样的摧残。
当摇杏子结束时就该拾杏子了,孩子们一起出动,胳膊上挂着一个小篮子,对路上的,草丛里的杏子开始彻底扫荡,最后将所有的杏子归笼到一起,大家便围坐起来开吃。 吃杏子我最羡慕的是邻居老爷爷。由于农村的杏子没有打药,免不了生虫子,只记得老爷爷掰开杏子,将里边的虫子及虫子的粪便倒出来,然后很随意的扔进了嘴里,他总是说虫儿吃过的最香最甜,但我一直没有亲自验证的勇气。
吃掉的杏子很有限,大部分都要在腐烂前完成核和皮的分离。母亲总是趁着太阳最热的时候捏杏子,那样杏皮干起来会快一些。捏完了又去拾,拾回来继续捏,整个夏天都在重复着同一件事情,之所以这么辛苦,是因为杏子也是家里一项重要的经济来源。杏核杏皮卖掉后能换取微薄的收入,为家里填两件用品,为我添一件衣裳。那时的我并没有理解其中的意义,母亲让拾杏子的时候总是不大情愿,常常偷懒,母亲总说不拾就不给钱,但最后换来的钱还是全花在了我身上。
秋风吹起的时候,我还在拾杏核,认真扒拉着干枯的草丛,搜索的异常仔细,不过并不是为了换钱,只是热衷于有关杏核的游戏。这种游戏富有周期性,每年肯定会盛行一次,没有始终,不经意的时候兴起,不经意的时候结束,成就童年最珍贵的拼图。
杏核杏仁有甜苦之分,苦的全都卖掉了,甜的被留了下来,成了生活中的一道配菜。在农村很多人用它腌咸菜,独特的口味让人津津乐道。但对我来说它更像解馋的一副良药,想吃的时候抓上一把砸了,馋病就好了。家长总说不能多吃,吃多了会中毒,但并没有实质的震慑效果,因为那个时候除了杏仁再也找不出其他的干果了。
过年的时候更是凸显杏仁能力的时候,砸上一大把,放在烧得通红炉盖子上,香气瞬间逸散到了过年的空气中。母亲也会拿出珍藏的杏皮,其实可以叫做杏脯,但我总觉得少了那么一点味道,还是杏皮更有温度。留到过年的杏皮都是最优质的杏子晒制而成,通过浸泡后新鲜如初,再拌上蜂蜜,便是一道永生难忘的美味吃食。
时光流转,花谢花开,杏树的四季也是我的四季,从开花到结果,从来都不会缺席,看过了百花争艳,最美的依旧是杏花的白色,吃过了百味干果,最香的还是炉子上烤过的杏仁,千种水果比不上一颗酸杏子,万千小菜不及蜂蜜拌过的杏皮。
成熟了的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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