狠狠地抽一口
指间的烟
那过鼻的气流
不解愁
一个人抽烟
01
他是我见过的最听话的孩子。
几个月大的时候，他的父母忙着做生意，没空管他，于是把他一个人放在有围栏的小铁床上，他一个人玩耍，一个人睡觉，直到有一天凭着自己东爬西摸的经验，扶着围栏学会走路，他父母才惊觉，呀，娃会走啦！然后继续干他们自己的活。
他小小年纪就在家给父母当帮手干重活，可是那些扛麻袋上楼的活计，对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来说，真的太重了！他扛不动，就一只手死死拽着麻袋，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楼栏，一步一趔趄地，踮着脚挪到楼上。
别人家的孩子放学回家写作业，写完作业出去疯，他不能。他放学后一进家门就有忙不完的活儿等着他干，他连写作业都没时间，更别说出去疯玩。
爱玩是孩子的天性，于是每年暑假，在家忙东忙西熬夜干活的时候，那颗幼小的心里，是多么盼望能有那么一个上午或着下午，也可以跟其他小伙伴一样，开心自在地去河边游泳钓鱼啊！但就那么半天时间，他也没有。
从来没时间写作业，父母对他的学业也不管不问，所以他学习一直不好。他一直坐在后排，一直不招老师们喜欢，他孤僻而寡言，他任劳任怨。
02
他用小小的身板儿日复一日负重前行，他仿佛睡了十几年不曾有过自己奢望的点滴人生。但，在花季已至，雨季未来的年纪，他忽然被亲戚一句无心之言点醒。
原来高考考得好还有一种叫做大学的学校可以读！这么简单的常识，之前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
他本该如水般纯净，如火般跃动的心，终于不再是枯竭的，无力的。终于，有一颗种子在他心中发了芽。
自那以后，他有了梦想，他想逃离那个干起活来永无休止的家，他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什么样。他下定决心，一定要考上一所大学，跨出家门，走向未来。
已经读到高二的他，一直是个差生的他，从来不被老师喜欢的他，在离高考还有仅仅一年时间的时候，想把习学好，想考上大学，简直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但他做到了！
他配了副眼镜，开始在课堂上坐得端端正正听课背书做笔记。他把初中的课本全部翻出来，在学校没日没夜地琢磨，废寝忘食地研究。慢慢地，一点点地，他发现数学原来是有规律的，英语竟然可以靠背单词突击分数，连生物化学都变得特别有意思。
高考终于来了，又终于结束了。
所有努力都成回报，他考了整个高中时期的最高分！他欢天喜地手舞足蹈回家去，心想我终于可以去上大学了！
03
谁知，他选了一所自己喜欢的学校，却被不懂报考制度不懂学校等级的父亲强制改成一所次等大学，他气鼓鼓地说那就是一所野鸡大学。
他收拾行囊去了那所自己极不喜欢的学校，但满腔怒气无处排解。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把所有不甘都生生吞下。
一晃大学毕业了，在学校努力学习表现优秀的他，得到了老师的推荐去了一家知名企业上班，工资不菲。但他思来想去不愿呆在那里，他想自己那么年轻，说什么都要去北上广闯一闯才算人生无憾。
于是他放弃了对大多数人来说还算不错的工作，只身去了广州又辗转上海。刚毕业的孩子出去闯是相当不容易的，他身上带的钱都花得差不多了，还没有找到满意的工作，所以一天一包泡面加一个馒头充饥。
他熬了很久，终于适应了新生活，有了喜欢的工作，并开始一点点存钱，日子从来没有那么有奔头过，走路的时候都会兴高采烈吹起口哨来！
就在这人生中少有的欢畅时刻，他的父母忽然打来电话，说家里有事，命令他立马收拾完所有东西回去。
他满心慌乱匆匆奔赴家中才知道，家里什么事都没有，父母不过是为了让他回到他家所在的小城安安分分上班而已，工作都已经替他找好了。
委屈，压抑，憋闷，五脏六腑都在翻滚！
他连大学老师介绍的那份工作都不要就为了出去闯闯，一个人在外磕磕绊绊终于熬过了最难的时光，却被一个电话打回原形！
但，不吃不喝，蒙头大睡，终日不出门的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孝顺。
04
时间总会拂去些许伤痛，即便心中仍有介意，事已至此，他想，就好好上班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认真工作，从不松懈，但在那个小小的地方，再怎么努力，都不会有晋升的机会，就那么几个职位，就那么几个永远不会变的人。那又能奈何呢，升不了也罢，尽职尽责就好。
此时，他的父母又发话了，是时候找个媳妇了。这次破天荒地，让他自己选，他们不与干涉。
他想他终于有那么一点自由了，于是日复一日，寻寻觅觅，终于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姑娘。可待到谈婚论嫁时，他父母不乐意了，百般阻挠，力图拆散，死活不同意他俩的婚事。
他彻夜难眠，痛哭流涕，又担心母亲犯病不敢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他想他的命运大概早就注定了吧，注定这一生都过不上几天安宁的日子。
诸如此类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多得像蚂蚁，大事件比比皆是，小事件于是变得仿佛不值一提，但很多对他来说，那些忍耐下去的所谓的小事，放到别人那里，可能早就翻了天了。
他虽有怨气，但总是很快就选择不在意，依旧做父母心中的好儿子。无论自己有多累，只要他们有要求，便立马付诸行动。
他无限循环着莫名被伤然后自我愈合这件事。他总能在不被理解尊重的涛涛浪沙中捡拾起一些父母的好处来。
05
他不是没有跟父母沟通过，每次被误解，他都试图辩驳，凶神恶煞地吼过，耐心细致地讲过，但全部徒劳。他发现他们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中，永远以自我为中心，永远，理解不了自己儿子心中的诉求和苦痛。
他和很多心底柔软的孩子们一样，仿佛是一台自动愈合的机器，所有不开心，全部过滤掉，若真的被刺伤过，就自己把刺拔掉，无药可上所以不用上药，过不多久就强行变好。
虽说父母养育之恩大过天，但孩子也拥有人权。在如此不对等的关系中，是否是做孩子的一厢情愿尽本分，自作多情太孝顺？
他一次次把父母放在心中高高的位置，却一次次被他们压迫控制并愚弄命运。若说他太过听话失了冲破枷锁的魄力，似乎也对，但又好像太委屈他了。
有很多时候，很多次的我们，不也在面对父母拿生育之恩做要挟的时候，一次次屈服，然后又一次次燃起希望吗？
之所以次次失望，是因为屡屡抱有幻想。之所以不甘又没有发作，不过是权衡轻重后作出的取舍。若父母通情达理，实属万幸。若父母固执己见又不听规劝，我们似乎真的就无能为力了。
因为，我们背负着太多传统道德和自我修养，于是不敢挣脱不愿顶撞，做了他们心中的好孩子，成了自己人生的挖坑机。
06
现实生活中，我遇到的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少了，以至于每次念及就会莫名悲凉。
每当我想到自己欢快无比的童年，每当我街角公园看到别的父母对自己孩子的宠爱，就会想起他来。
想起他童年时期无休无止的熬夜劳作，想起他本可平顺的一生却被折腾得扭曲变形，于是便莫名心痛。
龙应台在《孩子，你慢慢来》开篇故事中，叙述了她去买花，帮她束花的小男孩因为年纪太小邦不好蝴蝶结，被自己的奶奶骂的小故事。龙应台寻着自己当时的情感脉络这样写道：
我，坐在斜阳浅照的石阶上，望着这个眼睛清亮的小孩专心地做一件事，是的，我愿意等上一辈子的时间，让他从从容容地把这个蝴蝶结扎好，用他五岁的手指。
但我故事中的那个他，小时候只因为去取父亲需要的工具，翻来覆去辨不出应该拿哪一个，就被父亲一个飞脚踢出半米远。
让我怎样不心痛！如何不心痛……
我好想找到小时候乖乖干活听话懂事的那个他，轻轻抱一抱，对他说，如果你累了害怕了，还有我陪你。
可是，我没有那通天的能力，我怎么难过，都找不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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