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边有雨

雨滴

不知为何，那少女今日非得去河边大堤。可是看那天边灰云，把天挤得只剩小块白色，自然是雨要到了的讯息。劝，是劝不住。叮嘱着让她带了一把伞，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现在还发干的满是沙尘的黄泥路上。

她还没到大堤，只是远远看见大片的草地。草很杂，但绿得差不多，即使不一样，这么远，这么多，看上去也分不太清差别了。低矮的花藏在草丛里，少女知道，那是黄色的花，很小，小到看不见，但是它在那里，少女知道。已经是夏天了，蓝色的花都死了，黄色的花重新活着。

少女攥着手里那把伞，外头粉红色，里面银灰色。真是丑极了。可是她扔不掉这把伞，她觉得她对于这把伞的丑有负罪感。

可是我不想打伞，我想淋雨。

那你就现在打开它，雨一下下来，你就收起它。

好。

少女打开了伞，世界暗了下来。太暗了，她看不清伞外头雨有没有下下来。但她可以感知风的温度，所以没关系。只是，她还是止不住想要一把透明的伞。正想着，她已经踩上大堤，风也突然变冷了。

毫不犹豫，她扔掉了伞，从长满青草的大堤上急急地跑下去。雨开始了。很细很细地开始了。密密麻麻的雨，一根牵着一根。风起云涌，灰白博弈，悬在高空。地上的草，尽力向天边伸展，去承接雨，被浸润，被淋湿。天地悠悠，时间在风里奔跑，以看不见的速度。

她在等着雨落到她的身上。很细很细的雨是很温柔的，却只能在夏天存在一小会儿，很快，就会被磅礴的大雨所代替，她就想要这很小的一段，很轻柔很清新的雨。可是雨没有来，雨从她的发丝旁掠过，相隔毫米，终究是遇不上。失之毫厘，擦肩而过，不复再见。

她捡起伞，听到了雨滴声，好轻，但是好清晰。拿下伞，雨又走了。她像是一块被抠出来的图，被突兀地放在这个环境里，每一个细胞都在说着不合时宜。

去追雨吧。

追得到吗？

追不到的，但你试试吧。

少女拽着伞，在雨中穿行，伞的里里外外都湿了，可少女身上还是一点雨渍都没有。沿着小河，追呀追呀，小河弯弯，望不到尽头。世界好像是一条弯弯的河道，一直流啊流，无从开始，无从结束。

雨声渐渐大了，雨滴胖得浑圆，像个游戏中互相投掷的水球，在天地间尽情地砸来砸去。雨球砸到小河里，啪地开出一朵花来，一朵一朵又一朵，像小人在水上飘行，轻功甚好，步步生莲。

雨越来越大，雨声像越来越密的鼓点，渲染着越来越急促紧张的情绪。跑，和着雨声跑，跑到世界的尽头，也不会淋到一滴雨。那也要跑，有雨陪着就很好。少女越跑越快，越快越跑，脚下的柔软的草愈发变得坚硬而富有弹性，每一步都比之前一步要高要远。

少女飞起来了。而她的双腿还在不停地迈着。在空中奔跑，踩着最轻盈的气，在小河旁向河流的逆向追溯。最剧烈的雨的表演在身边上演着，地上的景物都被雨给淋坏了，看不清形状，也没有轮廓，只有一大片一大片的颜色，被雨水冲刷，交融在一起，难分边界。只有小河，孤立着，边界清晰。雨冲来的各种色彩，只要一流到河边，就立刻透明了。

一道亮光出现，灰色的世界瞬间变成白色，接着是雷声，响彻天际。少女的双足便触地了，雷电来了，带走了她飞行的能力。但她在闪电中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闪电结束了，另一个自己却没有消失。那个她，手撑着一把伞，浑身湿透了，雨滴从两侧双耳上落下，一滴接着一滴，像两个长长的耳环，晶莹剔透。

我真羡慕她。

那是你自己。

但不是我现在的自己，也不一定是我以后的自己。

另一个她在河的对岸。小河有浅滩，却没有桥，要想过去，只能淌水。但是小河的水是沾不得的，血吸虫在里面。如果小河的水和雨水一样不近身呢？少女走到河边，河水慢慢涨起来，涨成一堵透明的高墙，波纹在高墙里流动，搅乱了少女看向对岸的视线。

少女向左走，左边的水涨起来；少女向右走，右边的水涨起来；少女向后走，涨起来的水立刻缩回去，像公园里的音乐喷泉，小河的水在跳舞。少女只好远远地观着对岸的自己，希望她能从河的那边走过来。那个她真的往河边来了，一步，又一步，大雨突然变得有节奏，哗啦，哗哗啦。那个她走到河边，河水退下了，那个她一步又一步地走，河水一步又一步地退。河水渐渐逼近少女，少女无处可躲，只好向后退，一步一步，退上了大堤。

她不能渡河，她也不能。

少女重新打起了伞，听到伞上雨滴巨大的碎碎念的声音。那个她转身走了，河水正一点点退回它自己的家里。少女也要回去了。天边的云，由灰色变成了黑色，不知是什么时候变的，但是也已经快要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