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浮想

作者: 树上的橘猫 | 来源:发表于2017-09-05 14:42 被阅读91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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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功的花,人们只会惊慕她现时的明艳,然而,当初它的芽儿,浸透了奋斗的泪泉,洒遍了牺牲的血雨。      ——冰心

    1.

    站在这个城市最大的机场之外,一年前望着秋眠和她的哥哥走上飞往巴黎航班的离别情景,如今仍历历在目。

    可能是那一天的天气太好,机场上空的蓝天并没有在深秋肃杀的氛围里显得格外苍凉,反而有一种穿透岁月、直达心灵深处的纯粹。淡淡的几缕白云可见,紧挨着蔚蓝的天幕,不肯屈服于秋风的无情般,仍要残留最后的身影来证明其曾经存在过的痕迹。举目四望,但凡能见到的灌木丛尽管并不起眼,但在南方秋日的余温中凋零得谈不上特别厉害,仍旧散发着还算浓郁的自然气息。所以,即便是分别的画面,这样美好的秋天,哪怕时间再过去二十年,安婧也不可能会忘记。

    安婧清楚地记得,在这座最具现代化的机场上,最先引起她注意的,并不是上空在为降落做准备的飞机正与气流摩擦产生的巨大声响,也不是那些或为分别或为重聚正在匆忙赶路的脚步声,而是飞机起航在即,秋眠撒娇笑着不肯离去的光景,以及她的哥哥站在后面无奈催促的浅浅笑容。

    和一年前分别的那天一样,安婧穿的仍旧是那一袭改良汉服:杏黄色的上襦、象牙白的交领,两边袖口处各缀有一株绿叶白花的兰草。藏青色的裙子刚刚没过脚踝,裙头用一根细长的淡蓝色带子绾了一个礼结固定在纤细的腰中间,然后下垂及膝。裙子底边也是绿叶白花的兰草,一簇簇点缀着绕了裙边一圈,与窄袖上的兰草相映成趣。但头发却已经不是去年的长发了,仅到脖颈处,自然地垂下,额前的刘海并不厚重,风一吹,能明显地看到起伏的弧度。这样的装束在这座大城市里并不罕见,强大的包容性成就了这座城市“理想之城”的名誉。

    时间指向15:30,安婧没有等待太久,就见到了从航站楼里面走出来的秋眠,还有她的哥哥,秋航。秋航稍稍靠后一点,拉着两人的行李。秋眠戴着一顶深秋季节里很常见的橘红色女式针织鸭舌帽,看起来极为娇俏,在看到安婧的第一眼,就飞奔着向她跑来,也不管后面的哥哥能不能追得上。安婧没有很意外的被她抱了个满怀。

    拥抱过后,秋眠很激动地说道:“安婧儿,你穿汉服的时候好看极了,在茫茫人海里面,我总能第一眼就认出你来。”安婧也很激动地点头,是好久不曾见到伙伴的欣喜。

    然后又听到秋眠的抱怨:“但你为什么要在今天穿啊?这下子我就得请你们两个人吃饭了。”说着还伸出了两根手指头,在安婧眼前晃了晃。

    安婧一头雾水,连忙问为什么这么说。

    这时已经走近的秋航很不厚道的笑了笑,对着秋眠眨了眨眼睛,气得秋眠顿时就瞪了回去,还顺带着很不服气的一声哼。

    秋航解释道:“怪这丫头无聊,要跟我打赌,非要猜你今天会穿什么样的衣服来机场接我们,赌注则是输了的人要请另外的两人吃饭。结果如你所见!”

    听完秋航的话,秋眠的一双眼睛顿时瞪得老大,急忙转过身去控诉哥哥的劣迹:“哥哥,我才发现你居然也能这么无赖,明明就是你先开口要求的!只不过我没有很强烈地表示拒绝罢了……”后面半句明显是对着安婧说的,听着气势都矮了半截儿。

    接着秋眠就将哥哥和她打赌的事情像倒豆子一样地说了出来,原来两人在机上觉得无聊,秋航道出了这个提议,秋眠听后,犹豫了一下,立马同意。秋航猜测今天安婧会是一袭汉服出现,秋眠觉得上次为他们送别的时候,安婧已是一身汉服着装,这次说不准会是另外一套。

    至于另外一套指的自然是安婧经常出席主持学校里较为正式的活动,为以防万一而专门定制的一套荔红色礼裙。用宿友的话讲,这套裙子就是既撑得起大场面同时又不失休闲风。安婧本身自己的衣服不多,这是大家熟知的的事实,平常主持活动的时候,身上的裙子全是租来的,这样既保证了各式场合之下礼服的不重样,在不失礼仪的情况之下又不会太浪费。

    鉴于之前安婧曾说过,到机场来为秋眠和秋航接机这件事本身就应该要有一种仪式感,即使盛装出行也不为过——宿友还曾因为这句话,甚至觉得安婧的生活有时候会带有一种让人无法忍受的刻板。如此一来,秋眠猜测安婧会穿那一套荔红色裙子也就无可厚非。

    对于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安婧顿时觉得哭笑不得,听完秋眠的话,安婧瞅着两人不客气地缓缓说道:“这么说的话,不管结局怎样,其实我才是最大的赢家咯!”

    秋眠听完,对着安婧眨了眨眼睛,竟觉得自己无从回驳,半晌之后又猛地转头看向哥哥秋航,这下子眼睛都不眨了,仿佛发现了什么秘密一样瞪大了一双黑玉似的的眼睛,意味深长地对着哥哥笑了起来。

    秋航无视妹妹不怀好意的笑容,任由妹妹在身后继续和安婧叽叽喳喳地说着他们在法国一年来的见闻,径直走到路边拦下一辆的士,准备一起返回学校。

    安婧默默无言,法国这两个字,寄予了她太多无法承受的东西,体内蕴含的无限情绪为她而生,心中汹涌的情感为她喷薄欲出,但那两个字终究犹如天上白云,只能端详不可触及。

    机场之外,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上,川流不息的柏油马路上,秋天的画笔选择落在了天空,天上的白云就如同随意勾勒而出的弯眉,眉弯细细,带着白玉生烟的清愁,愁淡淡,透着璞玉深埋于凡尘的些许无可奈何。

    2.

    秋去冬来,转眼半月已过。

    夏天的时候,学校举行的小提琴原创音乐赛也如期地在初冬迎来了复赛对决。

    安婧作为主持人忙得脚不沾地。白天里单是课程就排满了她一整天的时间表,清晨天将亮未亮之际就得起来背诵讲稿,晚餐之后还得匆忙赶到音乐厅进行演练。大多数情况下,秋眠是见不到安婧的,这样的情况实属司空见惯,所有人也都见怪不怪!

    学校大大小小的音乐厅有好几个,而这里是全校惟一一个24小时全天开放的音乐厅,方便学生随时练习。今晚安婧留了下来,她需要将主持稿重新修改一下。

    稿件中相互两场比赛之间的过渡语没有太大的问题,安婧要修改的部分是关于每一场比赛表演曲目特点的描述。

    最终选择了将稿件中那种太过平铺直叙的语言删掉一部分,凭着自己的文学优势,安婧以极具韵律感的诗歌形式来代替,让沉闷的文字里有了一种欢快的节奏感,和着演奏的音乐跳跃着的飞扬的音符。

    进入复赛环节的总共有十名选手,今晚有八位留在了这里,分别站在宽阔的大厅中八个不同的角落里练琴,偶尔会听到彼此互相交流与指导的声音,更多的时候是互不干扰。其中有一位是秋航所在专业的同学,卢宁。安婧与那人有过几面之缘,只觉得他温和有礼,聪敏乐学,在音乐上也颇有造诣,而他恰好在追求秋眠。

    安婧今晚不必通宵改稿,事情的进行比她想象的要顺利一些,这无疑要归功于她深厚的文学底蕴。安婧打算在文学这条路上一走到底,除了喜欢中国的古典文化以外,还特别青睐于法兰西的文学,对其中的骑士文学尤为感兴趣。

    她喜欢法兰西的骑士们勇敢追求自由的品德,喜欢他们可以为了理想和荣誉自我牺牲的高贵人格,喜欢他们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冒险精神,安婧甚至为此还选修了法语。

    然而法国这两个字给了安婧太多期待的东西,却又始终无法给予她该有的回应。安静甚至羡慕着秋眠,羡慕她可以无拘无束轻易地就走到了她心中远不可触及的国度。

    每个人都羡慕着所有能够身处在这座“理想之城”中的人,因为这里是最接近天堂的城。安婧拼了命走到这里,却发现,在这里她就是一只误入原始丛林的蝴蝶,落在人的眼里,美好,却又脆弱。为了不被狂风吹走,她只有选择为自己戴上了沉重的枷锁与镣铐,而后才能自由独舞。

    携着主持讲稿,安婧走出了音乐厅,初冬的夜晚不算太冷,清冽的风吹来,将那一份略显沉重的心情勉强吹走。抬头望向夜空,期待着还能看到些微的星光,却发现音乐厅之外依旧灯火通明,彻底掩蔽了夜空中原本就稀薄的光亮。

    一路上,能碰到很多的学生,其中情侣最多。安婧想道:“再过一个星期,学校就会热闹起来了,比现在还要热闹。”

    音乐赛的复赛不会和初赛一样在音乐厅举行,为了迎接冬天的到来,特意选择了在学校北面湖边最大的草地上举办,那块空地三面环水,视野十分开阔。

    安婧本想返回公寓,却鬼使神差般的向北湖湖岸那边走去,更没想到的是她会遇见秋航。

    “他是来寻找卢宁的吗?还是……”安靖心中疑惑。毕竟这里离音乐厅不算远,他们两人住在同一间宿舍,专业相同,兴趣也相似——秋航演奏小提琴也很出色,和卢宁不遑多让,不过秋航和秋眠作为交换生去了法国,错过了初赛,自然也进不了复赛。

    秋航见到安婧却一点也不觉得意外,仿佛就是在这里等着她一样。

    “你要去北湖吗?”秋航问道,“要不要一起走。”

    原来,并不是来找卢宁的。

    初冬的夜晚,在北湖岸边的情侣们热烈的相拥着、亲吻着,湖岸边的梧桐树下安装着的月白色路灯温柔地照着,看着格外温暖。

    秋航挑着很多有趣的话题,聊着这一年来安婧的学习和生活,偶尔提到一些他在法国的状况,和安婧一路上有说有笑。这样的情景在以前时有发生,有时候秋眠也会在,有时候是秋航和她两个人。

    秋航笑着告诉安婧,下次他把小提琴拿出来,单独为安婧演奏,作为上次在机上无礼打赌的赔罪。安婧告诉他,还有秋眠的大餐,也绝对不能食言。

    晚间的交谈氛围如此美好,和以往的每一次交谈一样。

    后来,送安婧回到公寓之后,秋航也只身回去了。而这一夜,安婧没有意外的再一次失眠了。

    数不清这是第几次因为秋航而失眠,即使是在他去法国的日子里,这种失眠现象也很常见,而在每一次独属于他们两人的见面之后,失眠就会如约而至,甚至变本加厉,出现的越发频繁。

    “这种不正常的失眠现象会是爱情该有的表现吗?”安婧心想,“爱情应该是最为甜蜜浪漫的事情,其他人呢,在恋爱的时候是不是也会经常失眠?”

    爱情的甜蜜和失眠的痛苦能够相挂钩,这的确算得上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情。

    对于安婧和秋航来说,如果这就是爱,那在这段爱情里,今后她,又或者是他们两人该何去何从呢?她突然觉得书页里面那些骑士们勇敢地追求理想和自由,甚至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行为在世人眼中太过轻而易举,甚至还有些荒谬!

    夜里的时候,公寓的走廊上会亮着一盏小小的灯,橘黄色的灯光并不明亮,安婧静静地躺在床上,可以透过窗户望到那慰藉人心的柔和光芒。等到天亮的时候,那盏灯就会自动熄灭掉,仿佛是到了它该入眠的时间,因而合上了瞌睡的眼睛。

    3.

    比赛举行的那一晚,星空之下的湖边草地上,一片喧腾。

    安婧站在三面环湖的草地中央,低头可见黄褐色的野草几近凋零,偶尔抬头仰望,繁星就在冬夜的天空中闪烁,将宁静从这片草地上越推越远。

    这时候离比赛正式开始还有十分钟,北湖边的空草地上,早已人满为患,所有的工作人员也已准备就绪,只等待比赛的正式开始。

    安婧一身月白色的无肩礼服,略微收紧的裙身外面笼罩着一层如梦幻般的薄纱,脚下的银色高跟鞋踩在草地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很快又被人群的喧杂给淹没掉。

    安婧所在的位置,身后是熟悉的与音乐厅中的格式无异的乐器布置,乐器最前的两架黑、白色钢琴尤为显眼,而后是一干演奏者各自携带的大提琴、小提琴等众多乐器。

    钢琴的弹奏者中,有一位是音乐系的女生,一袭红色长裙衬得她的气质尤为出众,另外一位则是秋眠,秋眠与她的哥哥秋航不同,始终觉得将小提琴架在肩膀上拉奏迟早会得颈椎病,所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钢琴。秋眠今晚出场穿的是极为简单的中高立领式及膝改良旗袍,裙身稍显宽松,无瑕的白色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冬日里窸窣扑落的雪,足下一双白色高跟鞋将秋眠一米六二的身个儿给拉到了一米六七,和音乐系的那位女生并立一起,尽显端庄大气。

    安婧作为主持人,先是敬请在场的各位老师及演奏者就坐,学生们没有座位,因为场地虽大,但最多允许全校的人站着,设置座位的话,有些学生便无法落座了。

    作为开场白,安婧吟诵了英国诗人济慈的一首十四行诗——《人的季节》,声音刚响起,喧嚣的场面瞬间不见了,上一秒的嘈杂声仿佛只是你的错觉,只剩下话筒的声音在空旷的草地上回荡。

    “一年之中,有四季来而复往,

    人的心灵中,也有春夏秋冬:

    他有蓬勃的春天,让天真的幻想

    把天下美好的事物全部抓到手中;

    到了夏天,他喜欢对那初春

    年华的甜蜜思维仔细的追念,

    沉湎在其中,这种梦使他紧紧

    靠近了天国;他的灵魂在秋天

    有宁静的小湾,这时候他把翅膀

    收拢了起来,他十分满足、自在,

    醉眼朦胧,尽让美丽的景象

    象门前小河般流过,不去理睬;

    他也有冬天,苍白,变了面形;

    不然,他就超越了人的本性。

    看雪花轻轻拂扬,听晚祷的钟声长长鸣响,那连绵密布的繁星万点,在银河上下闪烁明灭,时间流转,百代过客,人的一生,终会迎来冬天,但冬天的到来,不是四季的尾声,而是春的序幕,一场在冬夜里演奏的音乐,恰好是对冬日景象的美丽浮想……

    今夜,我们的演奏者为我们带来了柴可夫斯基的《冬日浮想》,敬请聆听。”

    安婧走向一旁,音乐随着缓缓升起。

    《冬日浮想》作为开场音乐,这里演奏的是全曲的第一乐章——冬日旅途的梦幻,有人称之为“独特的旅途音乐日记”。曲调平静,风格清新,意境幽远,慢慢地描述着冬日的景色:暴风雪,茫茫的森林,以及马车驰骋的铃声,向聆听者们叙说了在冬季旅途中的欢快的心情……

    演奏完毕时,比赛也就正式开始了。

    安婧有条不紊地介绍着每一位上场的小提琴手以及他们表演的原创曲目特点,希望能够因此而加深学生们对他们的了解。

    这一夜,悠扬悦耳的提琴声绵延,不断在人们的耳边徘徊,在北校区的每一个角落里回响,久不绝尔。

    当十位参加复赛的选手或从容或紧张地的结束了他们的演奏时,所有的评分才会逐渐揭晓。

    卢宁作为最后一个选手,他演奏的曲目叫作《亘古》。安婧记得卢宁是有着自己的宗教信仰的,因而他的乐声中带有一种飘渺旷远的风格——神秘的克尔特风格,给人以万物安静地生长、静谧地呼吸的印象。

    当卢宁上场时,安婧可以听到秋眠在一旁的小声惊呼,而等到比赛过后,安婧才知道,原来开场的钢琴演奏,秋眠是特意为了卢宁才去争取这个名额的,否则,以秋眠的懒散劲儿,她绝对不会主动去参加什么钢琴表演。听完这话,安婧心里又是感慨良多。

    最终的结果里面,卢宁获得了第二名,在秋眠的眼里,第二名其实和最后一名没什么区别,当然和第一名相比也是一样,但她还是由衷地为卢宁高兴,两个人一领完奖,跟安婧打了个招呼后,就很潇洒地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在安婧的心里,秋眠一直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以前喜欢粘着秋航,后来认识安婧,又开始整天地缠着安婧了,现在的话,秋航表示自家的妹妹乐意跑去祸害别人,他完全没有意见。

    当烟花在空中绽开的时候,北湖边上的热闹气氛也随烟花燃到了顶点,夜幕中原本还算明亮的星光仿佛在霎那之间殒灭了。

    当烟花落尽,这场比赛也宣布落下了帷幕。

    人群一旦散去,没有了那阵喧闹的氛围,初冬的夜晚就显得尤为寂冷。安婧已经换回了平常的衣着,卡其色的风衣穿着都能感受得到风在冷冷地吹,穿着那件月白色的礼服差点没把她冻死,果然主持人的风光统统都只是表面看着而已。

    安婧和一众人收拾完现场,就准备回公寓里休息,公寓的门禁只到十二点,现在已是十一点半。连续忙碌了半个多月,绷紧的神经如今终于可以舒缓下来了。

    今晚秋航没来,安婧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心中依旧有点失落。所有人都走了,偌大的北湖岸边仅剩的几个人影也陆陆续续地回去了,用力过度的喧闹,待曲终人散时,冷清会被无限地放大,那种起伏落差带来的宁静更像是一种嘲讽,对于孤寂的嘲讽。

    到公寓的距离不远,回去完全来得及。安婧沿着湖岸边上慢慢地踱步时,蓦然听到秋航的声音,还一度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4.

    冬夜的北湖,湖水微微起伏,留下一阵阵的声响,有如孩子沉睡时呼出的微弱鼾息。湖对岸是黑郁郁的的群山,望不见轮廓,但若在白天瞧去,叠嶂重峦,远远近近,宛若碧螺春茶的青翠,又极为好看。

    安婧又重新站到那一片空旷的草地中央,梧桐树下的路灯依旧静静地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在星辰不断变幻的夜里,繁星已不再远离,反倒无限地逼近,压人眉睫,仿佛一个分神,便会掉落你的眼瞳里去。

    站在湖岸边,迎着湖面上吹来的冷风,秋航右手持着琴弓,左手是那把古典的小提琴琴身,淡蓝色的衬衫,外面是白色的马甲,这样的装束既让人觉得正式庄重,又不失恣意洒脱。秋眠无数次吐槽过自己的哥哥是典型大众情人的形象,每一次秋航都会反驳,而安婧就会调侃他没有一点“扁平人物”该有的自知。秋航的外貌,太容易辨认与记忆,所以,当秋航哪怕只是静静地站立在一旁,那优雅从容、丰度翩翩的气质就足以吸引着无数人追求的目光。

    悬挂在远处教学楼前的壁钟敲响了第十二下,钟声悠远而肃穆,像来自苍穹的回音,又像来自人心深处的颤动,和着小提琴声宁静起伏的旋律,低述着深挚悠远的情思,极耐人寻味。

    想起秋航说过的会为她演奏一曲,但安婧显然没有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宁静婉转的曲调,诉说着叛逆与饶恕、挣扎和救赎的故事,故事的最后,最初那份虔诚的祈祷得以实现,而被净化的灵魂也仿佛飞向了天堂。

    琴声作罢时,安婧也想起了自己曾经是在哪里听过这个故事。

    “这首曲子,名字叫做《沉思》,阿塔纳尔为了劝救泰伊斯,深夜里静静伫立在她的门口,等待着她的回心转意。”安婧听见秋航说道,“只是,当阿塔纳尔妄图站在神的高度上去向泰伊斯施以救赎的援手时,他忘了其实自己也只是一个人,忘了自己其实也会爱上一个人,而这是可笑的,也是可悲的。”

    安婧在秋航的声音里听到了哀伤,就像她在无数个夜里失眠时眼里会流露出来的哀伤一样。

    紧紧皱着眉头,秋航继续说道:“我们都将最美好的形象留给了这个城市,把最容易腐朽的物质埋葬在了心底,时间久了,我们会忘了原来自己也曾有过不堪的一面。就像这座城市一样,戴以‘理想之城’的头冠,外面看来风光无限,让身处其中的人也忘了自己不得不亲自戴上脚镣跳舞的事实。”

    秋航闭上了眼睛,仿佛说出这些话已经用尽了他此生所有的力气。

    他从来没有说过这般沉重的话,至少安婧从来没有听他说过。在安婧的印象里,秋航始终只是一个无拘无束,甚至可以肆意妄为的豪门望族之后,也许还有一点特别的东西被掩藏在了他的那扇门扉之后。安婧始终认为,就是这一点特别的东西如同致命的毒药般吸引着她,将她带入了另一个她陌生的国度之中。

    安婧想,或许她不是阿塔纳尔,但秋航已经将他自己束缚在了泰伊斯的内心世界里,仿佛曾经那些觥筹交错、纸醉金迷的奢靡会如幽灵一般继续游荡在他今后的生活里,将他永远禁锢。在沉沦的深渊中,秋航一直憧憬着这个城市的天空,向往着那片仿佛可以穿透岁月、直达心灵深处的湛蓝。

    安婧觉得有些可笑,也有些可悲,似乎她和所有人一直在追求的东西却是身旁这人一直试图想摆脱的,这实在是不得不让人唏嘘感慨啊!

    信念不同时,再长的路也会有分岔的时候,所以,有些事情是不是真的强求不得,而他选择了放弃?

    比如,爱情。

    “可我从来不曾讨厌过这座城市,恰恰相反,这座城市在我心中竟是如此美好,美好到即使让我此生只能以匍匐的姿态前行,我也心甘情愿!”话落,秋航蓦然睁开了眼睛,如墨玉般的眼眸用一种浓得化不开的爱恋之情望向安婧。

    安婧被吓了一跳,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猛烈地撞了一下,疼得想要把一颗心给揪出来。

    这是她想要的答案吗?在秋航的目光中,安婧低下了头。

    沉默许久,安婧才慢慢开口:“你知道吗?失眠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而我一直都知道,杜绝失眠最好的办法就是不去谈恋爱,恋爱会让人失眠,至少,会让我失眠!”

    “从前不知道,我这么努力究竟是为了什么,可当我知道答案之后,我却发现,我的努力从来都不够看。你是站在太阳的高度上俯视着我,还是匍匐在地上犹如尘埃般地仰望着我,我从来都不介意,那些你想永远隔绝在门外的东西我也不介意,我最卑微的,是即使是两条交叉线,我们也从来不曾站在同一个岔点上……我曾经拼了命地学习,只为了能够在这里拥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如今,恐怕只有粉身碎骨,才能在这座城市里开出了花。”安婧的卑微与困惑,从来都只是因为他们注定要在很多时候无法并肩而立,这一次,安婧选择了坦白。

    “但是……”秋航想开口,他的手指开始颤抖。

    “但是,那又怎样呢?”安婧看着秋航,轻轻一笑,那笑容,倔强而明亮,“也许只有粉身碎骨,才能在这座城市里开出花来,但生命本身,又何尝不是一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过程呢?”

    成功的花,人们只会惊慕她现时的明艳,然而,当初它的芽儿,浸透了奋斗的泪泉,洒遍了牺牲的血雨。

    爱情,从来都是如此。

    因为门禁,这一晚,安婧没有回到公寓里,秋航陪着她在音乐厅的二楼里坐了一夜,直至天光微明。

    站在音乐厅二楼的阳台上,看着晓星沉落,夜色渐褪,晨曦初现,北湖上升起一片轻柔的雾霭,白皑皑的雾色把远山的轮廓渲染得朦胧而迷幻,忽焉似有,再顾若无。时光走得很慢,又似乎走得极快,日光倾泻,再抬头的瞬间,满山化作了眼底彩色的画卷,每一个角落里都反射着明媚的光芒。

    5.

    安婧的课室里,秋眠正赖着哥哥秋航,让他讲解高数。

    这是秋眠感到最为痛苦的一门课程,折磨了她好几个月,并且还打算着继续折磨下去。秋航说了几个解法后,就打发秋眠去做题,自己坐在一旁无聊地盯着窗外。

    窗外是长长的走廊,安婧就站在那里背诵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秋航看着安婧一句一句地重复着诗里的内容,直至天光微暗,黄昏降临。

    那是秋航第一次见到安婧。

    6.

    天空下着雨,秋航从一辆黑色的轿车里下来,拉着黑色的行李箱,撑着雨伞走向安婧。

    学校的大门前,立有一块巨大的褚褐色璞石,安婧就站在巨石一旁等待着秋航慢慢走来。

    时光如有质感,一千个日夜流淌而去,留下了世间最温柔的馈赠。

    三年前入学那天,秋航也是这样向学校走来。

    那是安婧第一次见到秋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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