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林飞鸿 | 来源:发表于2018-02-20 20:30 被阅读162次

    说起偷,想起瘸腿八。

    我庄惯偷瘸八这几年不知去向。

    说瘸八偷,还得从我十七岁前在老家说起。

    离开老家后,我也听老家人说东家西家的东西少了,被人偷了。

    谁也没看见瘸八偷,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确定是他干的。

    我八九年离家,八十年代的农村,各家院墙不高,门锁不牢。

    庄里三天两头,不是这家羊被人牵了;就是那家猪被赶走了。偷鸡,摸狗的事时有发生。

    大家都认定这些事与瘸八脱不了干系。有人见他在集市上卖鸡,卖羊。他家压根没养鸡养羊,哪来的鸡羊去集市卖,肯定是瘸八偷的。

    所以一个庄的人都认定瘸八是小偷。

    瘸八走路左腿拐,撅着屁股,上身摇晃。

    那年瘸八娘带着他嫁给俺庄分爷,那时瘸八才四五岁。后来瘸八娘与分爷又生了一个闺女叫脆娥,瘸八与脆娥成了同母异父的兄妹,这些都是听邻里乡亲说的。

    过去这事常见,弟死了哥娶了弟媳妇,哥死了弟娶了嫂子。还有兄妹换亲,直换,轮换,五花八门,像这些事在农村不稀罕。包括现在,同父异母,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在城里也常有。

    我记事时,瘸八有个儿子跟我大小差不多。听庄里人说,瘸八虽瘸,娶的媳妇很漂亮。后来瘸八经常打媳妇,瘸八媳妇撇下孩子跑了。

    自此,瘸八独过,孩子跟着爷爷奶奶过。分爷不问他的事,瘸八娘也不敢去问。

    瘸八住着一屋一院,没事的瘸八扫个地儿,铲个村里猪羊拉的屎,东游游,西逛逛。

    跑了媳妇,走了孩子的瘸八,大家都把他看作光棍。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谁也不去招惹他。大家认为他一个人过,天不怕地不怕,数吧老天爷,就数他老大。

    庄里其他人家孩子老婆一大窝,跟他杠上不划算。大家都让着瘸八,怕着瘸八,讨好着瘸八,免得一不小心惹了他,找你麻烦。

    所谓找麻烦,就是瘸八在月黑风高的夜晚,脚步轻轻,脸蒙黑布,手抄家伙,去偷你家东西。

    冷清明,胖婶鸭嗓子嚎着。

    “俺家的羊叫人偷啦,俺家的羊让人牵走啦!”

    “这可咋办啊,我不能活了!”

    “我类爹唉,我类娘唉!”

    胖婶因被人偷了养了三年的肥羊,伤心欲绝的大哭起来。

    庄里人听见哭喊声,揉着惺忪的睡眼,披着一股子脑油气的棉袄向胖婶家围拢过来。

    三五个男人,女人,开始七嘴八舌的议论着,眉里眼里递着神,传着色。不言的而喻的猜这事是瘸八干的。

    胖婶摊摆着手,让大家看她家厨屋后墙被偷羊贼掏的一个大窟窿。胖婶哭着,数白着,嘴里不拾闲的咒偷羊贼。

    “隔墙有耳,小点声婶。”

    孙悟凑近胖婶耳朵说。

    “我还怕他再偷我。”

    胖婶没理孙悟,依然骂骂咧咧。

    “夜里没听见响声,动静。”

    胖婶邻居瘦猪说。

    “八成偷的时候,捂住了羊嘴,在羊脚上套上棉布了?!”

    “对呀,没响声,没动静,门口也没羊蹄子印子。”杈把说。

    天亮了,太阳也出来了,聚在胖婶家门口的人也多起来。

    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说着。

    “前天,东庄的牛让人牵走了。”

    “牛李庄的猪也被人偷了。”

    “偷羊,捂住羊嘴,捆绑住腿脚背走,抱去。”

    “那这牛,还有大肥猪,捂了嘴口,蹄子上套绑了棉布,牵去了,赶走了!”

    神了,玄了,牲畜恁听话,说走就走,太听小偷的使唤了吧。

    “有的给牲口灌了迷晕药。”

    石磙嫂子压着嗓子向四围的人一边说,一边使着眼色。

    我家也不例外。一次我还小,记事朦胧的时候。我家的羊在羊圈里让人在夜里偷走了,娘天明一早喊着爹,让爹顺着羊蹄印子去找。

    爹去了,羊没找回来。

    娘在正午时分叫来旁院的婶子大娘,聚在我家堂屋正门。娘手里拿着一个簸箕焚香烧纸,嘴里念念有词。然后,娘和婶子大娘各站在簸箕一角,用手支起簸箕举过头顶,开始转圈圈。

    “停”一人喊道。

    大家都停下来,看簸箕角朝哪个方向,然后推测,偷贼牵着我家羊按那簸箕角方向走的。

    当时我记得,她们得出的结论是小偷牵着羊顺着庄南河走的。娘没吃午饭随了我爹立即沿着南河沟去找。

    现在想起来,娘这样做只不过图个心安,偷走的羊是根本找不回来的。

    自此,我们庄的人都认为张三李四家少的东西都是瘸八干的,或者瘸八是内奸,联手外乡人把庄里东西偷走。

    庄里很少有人搭理瘸八。

    小偷也欺软怕硬,棒吹家有在县城当官的爹,他家从来没被偷过。我想小偷偷东西看人家,一是你家男丁少,他偷;再一个你家穷弱,没权没势咋不着他,他偷。

    有一年剜罢麦茬子,西瓜秧苗一天一个样,浓绿的瓜叶,连成一片,不几天把裸露的黄土全部苫严。

    爹整天泡在瓜地里,握土团压瓜秧。我们那是沙地,夏秋季盛产花生和西瓜。瓜秧长到分叉要用土团压瓜藤,瓜藤一般留三股,叫三股叉,多余的瓜藤要掐掉。

    一二十天后,中间一股压过土团的瓜藤上开始开花结瓜。等西瓜花干缩了,椭圆长形的毛茸茸的西瓜就疯长起来。

    一个月后,满地的大西瓜滚躺在瓜叶丛中,这时我爹把瓜庵子搭起来,白天黑夜得守着西瓜地看着西瓜。

    西瓜该上市了,爹娘头天下午把瓜摘好,放在地头。再把地头的西瓜一个一个小心的装进架子车里。等第二天早上天麻麻亮,爹和娘就拉着一车西瓜上县城去卖,或串乡拿西瓜换麦。

    爹就把看瓜的差事交给我,我白天守在瓜庵子里,天很热,太阳很毒,没有一丝风,闷热。

    庄里人很少在外走动,只有瘸八在地里游逛。地里各家瓜庵子里人看见他来,都慌着从庵子里钻出来,知了扯着嗓子嘶嚎,看瓜的都光着脊梁,站在庵子口瞄着瘸八的身影移动。

    瘸八拐着个腿,撅着个腚,晃着膀子,摇着胳膊朝俺家瓜地走来。他看我是小孩,家里穷好欺负,明目张胆在我眼皮底下,把俺家大西瓜摘走了三。我无奈、恼怒又恐招惹着他引起麻烦。

    娘回来,我跟娘说瘸八把咱家西瓜摘走三。娘气愤地说这是明偷。

    旁边挨着俺瓜地的棍棒嫂子说:“您不知道他阴天下雨偷的才兴哩,一手搂一个,怀里抱一个,背上背的,七八个瓜跟玩类,偷着往家跑”

    “就他偷瓜能类很,再行类很。”棍棒哥吸着烟说。

    看样子,瘸八不光偷我家,其他家也偷。

    以前,我对他的怀疑,全部变成事实。从此,我认定瘸八是个坏蛋,小偷。本该喊他叔的,我见了他脸一扭,不理他。

    我离家这几年,偷东西的少了,偷鸡摸狗的少了。

    喂猪牛羊的没了,小偷也偷不上。这几年摸着偷粮食,谁家的玉米熟了,管掰了。主家还没等去掰,小偷已提前光顾,一大片一大片的玉米棒偷走了,只剩下玉米杆,看着甚是气人。

    有一年,我家从谷场上收的晒好的花生,用麻袋装满一架子车,正准备往家里拉。爹娘回家吃一顿饭的工夫,让人连车带花生全部拉走了。

    一季的花生,还晒干装好了,全被人偷去,盗贼可恨,狠不能逮着,一把掌扇死他。

    这还是瘸腿八干的吗!

    前几年回老家,听爹说瘸八住的一屋一院让他后爹改建成了寺院,因为他后爹吃斋信佛。瘸八就没地住,又没人养他,没人送他去敬老院。

    有一次,我回老家,爹告诉我瘸八住在庄北头一个荒了的茅草房里,我也没接爹的话。唉,想想有些人和事,时间长了,久了,也就淡了,平了。

    一三年春节,我回老家问起瘸八来,爹说他跑了,不见了。

    瘸八是不是找他亲爹去了,找他媳妇去了。许是上外面要饭去了,或许已死在外面,不得而知。

    也不见庄里人再说起瘸八。

    瘸八老了,走了,在俺庄消失了,这几年庄里盖楼的盖楼,阔了,变了。

    说来也怪,城里倒还有盗贼猖獗,三天两头楼下电车让人撬了防盗锁,推走了。

    就在去年夏天,天要下雨,明朗的天,一会狂风四起,乌云漫天翻滚,天暗下来,黑下来。

    我在学校上课,等我放学回家,门锁已开。我心里咯噔一下,坏事。

    床席下的一千元现金没了,西装袋里的五百元也没了。本来看医生,医生让做个核磁,没舍得做,原封不动装在西装兜里,结果被小偷偷了。

    今天,我上超市买东西,不去啥地方,不知道啥地方人多。超市这几天生意火爆,买东西的,吃的、喝的、玩的,整个五层楼,黑压压的都是人。

    我买好东西随着人流外出,在超市出入口看见一张纸,上写着:“小心尾随”。我不由一笑,这“小偷”如今咋叫成“尾随”了,前一段在火车上不还叫着“扒手”吗?连小偷也用昵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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