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油门、刹车、方向盘（4）

                    大——姐——！

      夏天的雨说下就下，小菲刚上车时还是淅淅沥沥的，从停车场开到马路两分钟不到，已是瓢泼。雨刷器得打得急一点，不然前方的路会变得迷离不清。
        雨水泼洒到前挡玻璃上有一种奇特的效果：水纹堆凑，把透明得可以忽略的前挡玻璃做出了透光不透影的艺术纹理。雨刷器拼命工作，抗拒着这份“艺术”，只求眼前清静。
        小菲看着雨刷器，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陆志兴，想起了他说的那个“不要，不要”的女司机段子，不禁一笑。
    “陆志兴？”小菲一侧脸，只见陆小伙儿穿着短袖白衬衫，正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便道上猛跑，白衬衫被大雨拍在身上成了半透明色。小菲心说：这是心灵感应，让我救他于危难不成？
        小菲赶紧驱车迎着陆志兴靠向便道：“嗨！快上来！”小菲按了两下喇叭停在陆小伙儿近前。陆小伙儿挺机灵，立马反应过来——碰上“救星”了，急走两步，伸手拉车门，小菲忘了打开车锁，害他在雨里又多浇了一会儿。
        " 给你。"小菲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后排的陆志兴。
        "谢谢，谢谢，今儿让我碰见你了，看来我平时还是没少做好事啊。"陆志兴一边擦着脸上的水一边说。
      "坐稳扶好，安全带，"小菲侧过脸对着后排说，"你去哪儿？"
        "你去哪儿我去哪儿。"志兴笑言。
      "滚。"小菲轻吐出一个字。
      "没地儿滚，你刚救下的人，总不能再扔出去吧，呵呵，欣园小区，认识吗？"
        "不认识。"
        "就知道你不认识，你去哪儿吧？"
        "嘉和小区。"
      "哦，那顺路，你就朝着嘉和小区开吧，中间哪儿停，我告诉你。"
      "那你可得早说啊。"
      "提前一站地，够吗？"
      "差不多。"
      志兴坐在后排看着小菲开车的样子——动作很大，看左右后视镜时，脑袋摆来摆去的，细长的马尾辫也跟着在脑后左右甩，真有点儿像马尾巴。握方向盘的架势那叫一个足，肩膀始终是端着的，手紧紧攥着方向盘，任何需要打轮儿的地方就没有"稍微"这么一说，全部是大幅度旋转。需要转10度的，一把转出个七八十度，到目标近前再转回五六十度，有时候又转过了，还得再往反方向找，站在小菲面前的人或车真的会产生她在瞄准的错觉。脚底下动作也硬得很，基本上是高抬脚狠落步，小菲穿着运动鞋，踩刹车的时候都能听见鞋底和刹车板的撞击声。
        "小菲，开车时间长了，觉得累吗？"志兴问。
        "累啊，每次开车时间稍微长一点，肩膀、脖子都是疼的，比看一天字儿都累，现在好一点了，以前腿都疼呢。"小菲答。
      "嗯，看着你开车就挺卖力气的。"志兴暗笑，心里估算着小菲这一趟开下来，消耗的无用功以及事故率得是自己的多少倍。这哪是大活人开车呀，看动作简直就是个小牵线木偶。
        "嘿！"志兴发现了小菲的一个动作，惊出一身汗，"周小菲，你开车怎么还闭眼呀？"
        "我，我没有啊。"小菲有点蒙。
        "我看见你两次，并道时闭眼。"志兴毫不客气地揭穿小菲。
        "哦，那个不算，我没全闭，就闭了一只，往哪边并一般就闭哪只眼，要不我心理压力太大，这样能帮我克服一点，眼不见心不慌嘛。"小菲很轻松地说。
        志兴感觉自己鼻子有点儿歪，都不知道下一句该说什么了。看看前方的路，离自己家还有一段距离，有心叫小菲停在哪个公交站，放自己下去，可心里还有点儿舍不得：豁出去了，再坐会儿吧。
      志兴想着小菲那个"独眼儿"动作，觉得似曾相识：她该不会就是那个"猫头鹰"吧？
        "小菲，你打过快车吗？"志兴问。
      "打过，车限号的时候总打，一般就是从我们家到咱们单位这段往返路线。"
      "你坐车该不会也这样吧，闭一只眼？"
        "有时候也这样，习惯了，自己不开车，坐旁边看别人开也紧张。"
      "你这样，别人才紧张呢，你坐司机旁边，司机还以为你是猫头鹰成精了呢。你本来眼睛就大，真像。"
        "哈哈........那我得挂着，不能坐着了。你别说，我好像还真吓着过一个快车司机，那时我刚上班没几天，有天下班叫了辆快车回家，那司机开得跟飞似的，我就这样，一路一会儿闭这只眼，一会儿闭那只眼，一下一下的，另外一只眼一点变化也没有。那司机开到半道儿上发现了，先是偷偷看我，等红灯时猛回头看我，眼睛睁得老大，使劲儿瞪我，满脸惊恐。我下车时，他还看了我好半天呢，看来让我吓得不轻。"小菲津津有味地讲着。
        "人家那不是'惊恐'吧，大概是觉得你'新鲜'，觉得你'有趣'。"志兴若有所思地答。
        小菲的一段故事讲下来，志兴心中了然了。他曾玩儿票开过一阵快车，曾在一个雷阵雨突然袭来的下午载过一个一路上总做奇怪表情的女孩儿。他第一次在单位看到小菲的时候就觉得她懵懵的样子很眼熟，现在终于对上号儿了：小菲就是"小猫头鹰"。原来他们早就见过，说不定哪天小菲能认出他来。想到这儿，志兴的嘴角微微上扬，为这个只属于他们的小奇遇，心中欢喜。
        说时迟，那时快，梦幻的感觉突然就亮起了黄灯。
      "周小菲，亮黄灯了，你车快没油了！"
      "啊？什么时候亮的，我怎么没发现？"
      "这天儿要是没油了，熄哪个水洼里，麻烦可大，那咱俩就得做好住车里的准备了。"
      "你，你出去。"
      "我出去，谁给你指路呀，前面那个口儿右转，去加油站。"
      "哦。"
      志兴心里有底，黄灯刚亮，至少还能再开几十里地，他心里不慌，故意吓小菲，看她认真又紧张的样子觉得很可爱。
      小菲的动作比之前更加生硬了，紧紧攥着方向盘的手像是随时能把方向盘扭下来似的。志兴在后排，已探起身来，两只手各扶正副驾驶座儿的椅背儿，一副假惺惺的紧张样子，故意烘托着危急情况的气氛，眼角眉梢却已流露出小坏样儿。
        "左转左转，前面就是加油站，看见了吗？慢点儿给油，说不定就还剩几口，这儿水深，一熄火，车立马就漂走了。"
      "嗯。"小菲如临大敌，话都不敢多说了。
      志兴见小菲的大毛毛眼儿瞪得溜圆，心知她已完全采信自己的夸大其辞外加胡说八道。他把头侧向正驾驶座，用撑着椅背的手摸了下鼻子，借以掩饰忍不住的偷笑，就在他低头偷笑的一瞬间，小菲那大幅度摆动的"马尾巴"正扫在他的脸上，又是一阵梦幻般的感觉。
      小菲这会儿的状态和志兴完全是两个世界，她想象着油箱还剩的那一点点油正在迅速耗尽的情形，再望一眼汪洋般的马路和依旧下个不停的雨，心中充满"如果"。如果没有油了，刹车还灵吗？车会像弹簧小车一样乱撞吗？如果车漂走了，一开始是浮着的还是直接沉底儿呢？如果需要打电话求救，是找爸爸呢？还是找警察？如果这辆车因此报废了，再买一辆的话是不是考虑全电动的？如果今天真出个三长两短，自己学艺不精也就罢了，这个陆志兴可是够倒霉的，早知如此，真不该"救"他，淋点雨没什么大不了，要是因此交待了，岂不冤枉。
        终于到了，小菲还是头一次来这个加油站，她的车油箱在左侧，她很自觉的寻找着左侧加油的通道，加油站里的车辆并不算少，看来糊涂虫也不止她周小菲一个，若不是非加不行了，谁也不赶这个天气来排队加油。加油站的工作人员们都穿着宽大的雨衣，紧张有序地忙碌着。那雨衣的帽子盖过工作人员的整个头，还又探出一大块儿，有点儿像蓝精灵里格格巫穿的大袍子。小菲排在左侧加油通道的最后一个，挂空挡、拉手刹，还不放心，脚下仍旧踩着刹车。
      "你过来，到这边来！"一个工作人员冲着小菲边说边比划，示意她到人少的右侧加油通道来，小菲有点儿蒙：油箱明明在左侧，到了右侧加油通道怎么加呢？可是工作人员的手势很明确，志兴也在后面催："到那边去，现在过去，你就是第一个。" 小菲还是没想明白，保险起见，她放下车窗，冲着示意她过去的工作人员大声问：大——姐——！你是让我到这边吗？我的油箱在左边！"
      志兴惊得好悬没掉到车座下边去："人家是男的，你怎么喊大姐啊？"小菲又仔细看看："长得就是有点中性嘛，再穿个大雨衣，真的辨别不出来呀。"
      再看那位被当众大声唤作"大姐"的小伙子，五官都挪位了，说话也结巴了："你，你，你就在，在这儿待着吧。"然后便指挥着别的车辆去了右侧加油通道。
        小菲这才看明白，原来加油管子是可以绕过车身到另一侧加油的。志兴这时在后座已成半躺半坐状，他意识到就凭小菲这种水准的认人能力，大概是不可能认出他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