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童年的记忆里有你
好朋友宋会霞
宋会霞不仅是我童年的第一个好朋友,也是我人生的第一个好朋友。我俩能成为好朋友,大概是因为有着相同“坎坷”的入学经历吧——我们都是为了能早些去上学,哭的死去活来,家长实在没辙了,才答应让去上学。我妈嫌我年龄太小,大概也六七岁了,让等下一年再去,我就威胁我妈你要不给我报名,我就把嗓子哭哑,看你咋办。后来我去上了学。我妈说你知道吗,我去沟里驮水碰上宋海德妇人,她家女儿跟你一样,也哭闹着要念书,她妈也给报名了。你们一搭去念吧。
我问我妈宋海德女子咋么个样子,我妈说两个长辫子快到屁股蛋了,好看得很,家里家外都能干,攒劲的很。我还问别的,我妈嫌我我跟狗屎一样冉,我便期待能见宋海德女子。
她学名叫宋会霞家,和我家隔着一条深沟,沟里常年洪水自西向东流淌,甘肃老家经常下过雨,沟水时浅时深。我站在自家场院里能看到宋会霞家大门口的大杏树,但实际翻过沟得些时间和力气的,学校正好在我家这边,我算是幸运。
报名完第二天正式上课,太兴奋了。我在宋会霞必经的渠口等她,那天我们见面了,她给我讲自己是如何用哭声征得她妈同意的。她说她实在羡慕别人能念书,她一定要好好学呢,不然有可能她妈又不让她念了。宋会霞年龄大我好几岁,具体大几岁我也忘了,反正个头高我一截,经常编一条或两条大长辫子垂到屁股蛋儿上。她能把自己的一头长发搭理的整洁漂亮,让我很佩服,我头发是妈妈扎的,那时我就想着也要留和她一样的长辫子,将来也要自己扎头发,宋会霞说她教我编辫子。在我心里我们是没有年龄隔阂的好朋友。
按情况李会霞的年龄至少该上三年级了,实际上我俩都上了一年级,这还算跳级了呢。她妈不想让她念书的,觉得女孩子念书没用,何况她是抱养的,家里农活也多的叫长工都干不完,她妈想着她能帮家里好好下两年苦,再找个人嫁了,这女孩子养一场便算赚到了。这并不是因为李会霞是抱养的,她还有一个姐姐和哥哥,姐姐也是一字不识。哥哥学习很好考到了乡里,念了两天自己死活不去了,她妈打也打不去。在亲情上宋会霞是被当亲女儿看待,尤其她爸挺惯她,赶一回乡集便买好多好吃的,她总会留些带给我,只是有关念书上确实父母思想观念落后,在老家这样想法的人并不少,哪怕是亲生女儿。
上学前爸爸已教我会我拼音和算术了,一去学校就跟上了课。李会霞是彻底的零基础,刚上课什么都听不懂,但是她极其爱学也爱问,老师的打骂也没能把她吓退,就是靠着不耻下问她进步飞快,不仅跟上了新课还还冲前了几个名次。但最让宋会霞自豪的不是她的成绩,而是她的字,写得非常整洁漂亮,像是印刷的一样。一般同学的作业本书本几天拐角卷毛了,她的书本拿一学期都跟新的一样,展展的,我们一整个班级的同学学她也没一个能学来。她从来不让别人碰她的书,爱惜书本到了极点。上课做笔记老师要求记到书本上的,她生怕写错字把书擦坏了,就先记到废纸上,下课了在抄到书本相应的位置,抄的时候还会严肃地警告旁边打闹的同学:我要写字了,都别碰我,碰坏了你给我小心着点。一般同学还是怕她的。她告诉我她要把书保存好,将来她的孩子再念,她还说将来她孩子要是像她一样爱念书,她砸锅卖铁也供她。
在老家时,我们学校就是一间房子隔成一大一小两间,大点的是学生教室,小点的是老师办公室。只有一个老师,带着学前班、一年级、二年级、三年级的数学课和语文课,到了四年级就得到很远的乡上去念书。我们每年会评一次“三好学生”,和“优秀作业奖”,那年,老师从全班同学挑选出最优,在拿到乡上与同年级学生竞选,宋会霞夺得“优秀作业奖”,且全班就她一人荣获此奖,心情可想而知。
当天放学后,我们一起回家,她说老师说我们班“优秀作业奖”被评上了,她觉得有可能是自己,但不敢确定,直到老师喊她名字上讲台领奖,她高兴的几乎是冲上讲台又迅速回座位上,跟着大家的掌声也给自己鼓掌,她觉得自己的掌声是全班最响亮的。她说她要年年得奖,她有信心,第二年果然如此。但是没有第三年。
宋会霞的座位具体是哪一天变空的我不记得了,只记得心情犹如连阴雨般冰冷。同学舍不得她,连爱欺负她的男同学也后悔自己曾经的坏蛋行为,老师和同学叫过宋会霞,努力终究是无用的。家里粮食收割不完,两头母猪得个人按时喂养、她姐的孩子还得帮着照看、一家口劳力干完活得及时吃上一口便饭......宋会霞请过假,大活干差不多又回来,反复几次她学习也彻底跟不上了,哭闹也不顶用了,就算她有勇气逃进教室不怕她妈打断腿,也没法应交学费这道关,那时候的几十块钱感觉真多啊,它足够难倒像宋会霞这么能干的孩子。
宋会霞终究还是被迫脱离了她最爱的课堂。
虽然我们不能在一起上课,但还是有机会一起玩耍。宋会霞带我赶过集,我妈非常放心我跟着宋会霞赶集,还安顿我买一些菜,我妈相信宋会霞能帮我把价格砍到最低,相信我能把每一分钱都花在刀刃上。当我把一袋子辣椒提回家,如数说出钱的去向,看到我妈脸上满意的笑容时,那一刻感觉到了长大的快意,虽然嘴里嚼的还是宋会霞教我刚学会吹的泡泡糖。
冬闲的时候我妈会带我去宋会霞家浪门子,宋会霞教我织毛线,我太笨始终没学会,只好抢她织好的,她也不生气。我以为我们这辈子都会是好朋友,谁也不会背叛谁,我们约定不忘彼此,不做没良心的人。
二年级的没上完我就转学了,记得爸爸开着三轮车拉着我们一家人走了一天一夜,到了新地方落脚。一天一夜啊,三轮车不停地跑,那是我童年记忆中最长的路,感觉快走到了地球的另一端。想想我和好朋友在地球的两端生活,这距离长的足以让我绝望还能再见面,估计她也会忘了我交上新朋友吧,想到这里我不由得伤心。
再见李会霞已经是初二了。那年爸开着蹦蹦车带着我回老家贩西瓜。一路上没少跟爸爸问老家的人和事,尤其宋会霞。听说她已结婚并有了孩子,我心酸又感慨,结婚于我还是多么遥远的事情啊,我不知道结婚要承担什么,但是小时候一直听大人说娃娃结婚早了完着呢。那么,宋会霞这一生“完了吗”?
宋会霞嫁的男人是她曾经在我跟前骂过,发誓不会嫁的二杆子杜三喜。杜三喜从小没妈,没妈的孩子还能长大成人,当初在我的看来简直就是一个奇迹。奇迹人物杜三喜一字不识,干事冒冒失失。他有许多糗事,宋会霞讲给我听过,宋会霞是咋知道的就不得而知了,我没问过或许问过现在也忘了。宋会家讲过杜三喜家有辆破三轮,家里人不让开,怕他开进沟里,杜三喜扭着脖子说自己会开。一次打麦场时,大家都休息,杜三喜趁人不注意跨上车座,一脚油门车翻进了沟里,还好人还活着,“二杆子”一名便扬名村里村外了。当然,这并不影响家里安排其它活给他,通常他会与羊群为伴。
后来听人说辍学后的宋会霞也会经常赶一群羊漫山遍野的跑,老家的地方说小不小,说大也就数得来的几座山头,常年累月被各家羊群涉足,哪里草肥羊撵哪里,杜三喜宋会霞的羊吃到了一起,他俩也顺其自然地走在了一起。
不管是顺其自然还是经人撮合,我始终觉得杜三喜不配我的好朋友宋会霞,她一定是被骗了,可他能拿什么骗她呢?是他带进荒山野岭烤熟的土豆吗?她们是不是坐在山头最高处、吹着打着呼哨的小风、扯着沫子、吃着烤土豆、看着羊群悠悠啃食青草还不时偷听她俩说话,爱情就产生了?如果这样,那用现在时髦词讲——浪漫。自由恋爱,算得上幸福。我说“不配”可能是自己阅历浅显不懂婚姻里真正的“幸福”吧。或着懂了改变不了什么,才宁愿相信我的好朋友宋慧霞,此时拥有的婚姻生活就是最幸福的生活吧。
爸爸开车拉我到了杜三喜门口,狗吠有人出来,我们都非常惊喜地叫出了对方名字,宋会霞身边跑着一个,怀里还抱着一个。那一刻的感受我至今形容不出来。爸爸很给面子地帮我挑了一个大瓜让给宋会霞,她客气不过只好收下,又非常热情地要我们进屋里坐坐,因为赶路放下瓜爸爸就拉着我离开了。至此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后来听说她也搬离那个穷山沟沟了,孩子应该都上学了,我的眼前不由得浮现出这样一幅画面:宋会霞揭开散发着杏子香的木头箱盖子,手伸进箱子最底端,小心翼翼地取出两本包着牛皮纸的书,递给睁着一双好奇眼睛的孩子.......松会霞的上学梦终究由自己的孩子去圆,不失为上天对她的补偿。
吃顿饭就混熟了
有件糗事,是在四年级。
我小学转过三次学。四年级时候又到了一个新学校新班级,我很快和大家混熟了,能跟许多同学玩耍、聊天,但没记住名字。
有天中午放学,我一个人往家走,看到前面是我班同学田丽,一路畅聊。可能是真的饿了,就聊家里的各种饭菜,聊的口水都快出来了。我说我爱吃啥,她说她爱吃啥。我说我最爱吃的甜醅,她说她家有甜饭呢,已经吃了两天了,特别甜,今天家里应该还有剩的呢。她热情诚恳的叫我去她家,她家比我家距离学校近一半呢。距离远近我倒不在乎,同学的邀请也绝对是真心的,可我怕别爸妈骂,就算人爸妈不说什么,人家一家人的饭量应该也是有数的,我吃了人家不够吃咋办。我把顾虑全讲了出来,我同学说了一大堆她爸妈待人多好之类的话,看我还不敢去,就说她家顿顿剩剩饭没办法都倒给狗吃了呢,你就走吧,吃完咱俩还能一个伴儿去学校。
一到同学家。同学妈很热情,田丽直言说我爱吃甜饭,她妈赶紧让盛一碗。我吸溜呼噜一碗下肚,顿觉馋解了一半,后面还吃了美美一碗饭,什么饭我忘了。反正吃的很饱。当然,这绝对算不上趣事也算不上糗。糗事是在我吃饱喝足跟她一路畅聊到学校后的发生的一幕。
进了学校大门上课铃预备铃已经响,我拉着她往教室跑,她忽然甩开我手说她教室在那边呢。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明明教室在那边,一顿饭难道吃傻了吗?尽管我刚转学来没几天,但是第一天都没记错教室,上几天课能把教室记错?担心老师进教室,我管不了那么多跟着她跑,结果她指着喊“你走对着呢,那就是你教室,我跟你不在一个教室”。听她这么一说,我顾不了那么多冲回自己的教室。
第一节课下了,我迫不及待地给另一个同学讲来龙去脉,结果那同学听完就笑的直不起腰来。她说那不是咱们班同学,我说就是田丽啊。她说那是田丽妹妹田文,人家是双胞胎。田丽今天写作业没回家去,不信你看后面坐的那谁,我扭头一看,原来认错人了。顿时希望有个老鼠洞能能让我钻进去,我说我今天去人家把饭都混着吃了,也太丢人了。同学安慰说没事,反正都是一个学校的,混着混着都能熟。
好朋友
在老家上二年级,某天一个同学突然起哄,在教室里大喊“石海霞和张小鹏是好朋友”,我感到蒙受了奇耻大辱,全班同学哗啦啦一串笑声足矣说明“好朋友”三个字绝非善意。张小鹏是个调皮的男孩子,他的愤怒不压于我,奈何身板小根本打不过大同学又咽不下那口气,他怂恿我去告老师,我不是不告,是羞的不知道怎么给老师说,可是为了制止恶言继续在班里流窜,决定勇敢揭发那个同学的恶性。我就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离开了座位,出了教室门,那个同学吓的脸色都变了,一些好事的同学用眼神告诉我他们等着看好戏。那时,我们班没有不怕老师的同学。
“报告老师,张三说我和魏四是好朋友”,当时居然有个家长来访,我感觉脸红透了。
“那你俩就好好做朋友们,挺好的事,告啥?”我竟无言以对,出乎意料,想不明白如此聪明美丽的老师怎么能不懂男女只能做同学,怎么能当“好朋友”呢?屈辱的眼泪再次溢出,我强忍着强调:
“不是,老师,他说的是那种好朋友”
“好朋友就好朋友,还能有哪种?先回去”
我不能让同学看出来我打了一通无效的报告。我把眼泪憋了回去,抬走挺胸,走路带风走进还没回到座位上,便甩出去一句有力的反馈——张三,老师让你下课等着。
下课后同学们都涌出教室,女同学踢毽子,男同学追逐打闹或着捣乱女同学玩耍。因为玩笑,原本爱打闹的我和魏小鹏保持了距离,突然有人喊老师出来了,大家都镇了一下:
“魏小鹏,听说石海霞和你做好朋友你不愿意?意思人家学习没你好没看上吗?”身边突然发出“噗嗤”声,有同学因想笑而不敢笑,憋出的声响像是从不该发出的地方发出的。
魏小鹏说“没有没有,是张三同学他欺负我们,不是老师你想的那种好朋友”
“好朋友就好朋友,还分哪种?一群锤头大点人都胡说八道啥呢?有脑子咋不用在学习上?!”——一群锤头大点人,这句话绝对是冲着全班同学来的,大家无一例外地因为想歪了“好朋友”这个美好的词而感到羞愧,尽管张三同学随后拿“你俩好好做朋友”欺负我们,显然没有几个同学捧场了,自己也觉得无趣,玩笑不攻自灭了,但是我和魏小鹏再没说过话。
幸福就是我的作业本放在你上面
那是个没有“爱情”懵懂的年纪,不知道有“早恋”这个词。但懂男女有别,也会知道有些幸福的秘密暴露了就被同学取笑。
班有个男同学学习一般,但他会想尽办法及时整完作业,却并不急着上交小组长,而是等他喜欢的那个女同学交了作业,赶紧把他的作业叠放在另一个女同学作业本上。起初没人注意,时间长了,时间上了就败露了。因为那男同学并不能每次及时完成作业,等他完成时,那女同学的作业早上交了,这男同学就想一本一本翻,翻出那女同学本子把自己作业本放上去才罢休,小组长不乐意,就得按顺序放,两人一个争吵:全班同学都知道了,那个女同学知道后气哭了,再也没跟这个男同学说过话。
“牛逼血”的孤独
那时候,我们同学之间突然会流行起一种游戏,比如花样拍掌。
也会突然兴起叫某个同学的外号,比如“牛逼血”。是这样的,开学时这个同学她奶奶给老师说她孙子有种病,人不小心碰了就流鼻血,一旦流鼻血血止不住的。她奶奶让老师告诉同学注意着点,碰出问题是要找家长算账的,我们班同学自然小心翼翼,尽管有同学说不过是她奶奶怕孙子被人欺负吓唬大家的,依然没同学敢随便动手。这好像是好事,事实上这“盔甲”害的流鼻血同学陷入了孤独,他被同学孤立了起来,大家都怕惹事上身。
某天,班里同学都在教室外追逐打闹,谁也没注意流鼻血同学根本不了解游戏规则的情况下就跟在人群里乱跑,迎头撞上跑正欢实的一个同学,顿时鼻血直流,撞的可真猛烈啊,撞人的那同学捂着脑袋也叫疼,估计吓蒙了。老师随后帮着清洗处理了,虽然事后没叫家长,但是同学追查了部分同学责任,当同学面罚站还罚了一星期卫生。其实全班同学都吓的不轻,那是大课间活动,几乎一大半同学在玩你追我赶的游戏,不幸的同学被老师逮住了而已。这以后彻底没人敢跟流鼻血同学玩了,有个调皮的同学只言语上恶狠狠地地对流鼻血同学说,你真牛逼啊,还真一碰就流鼻血,你以后离我远点啊,以后你就叫“牛逼血”得了。从此,“牛逼血”成了他的新名字,这名字像是护他身体安全的铠甲,其实是隔断他与同伴建立快乐的屏障。
童年也有它的喜怒哀愁,现在的你就是童年时渴望长大的自己,长大了真回不去了。或许某天我们还会觉此时也是最美的时光,但是现在或许并不觉得。人总是拼命往后追赶,那里有梦想的影子,有向往的生活,当然也有回不去的当初。这就是成长吧,有得必然会有失。这个六一突然回忆起一些人和事来,下个六一还会想起更多的人和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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