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知夏——云难成双

作者: 将冶 | 来源:发表于2018-07-07 20:04 被阅读101次

    文|将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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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岐湟山脉,北地山脉最广者,此山脉难观雄奇,无甚万丈深渊,无甚千仞岗峦,无甚噬人险地,无甚天妒宝物,只有一座高山,破天高山。此山名为岐湟山,盖此山脉便名为岐湟山脉,整个北地无人敢言有异,北地之外,无人敢言不同,其威慑于天下。

    岐湟山顶,几间茅草屋,花间流水,丛中野兔,野云浮于山腰,附身可瞰天下。

    山顶一处,黄须老人静立,他名为岐湟老人,这山便以他为名,这威便借他之势。

    “无双,知儿,你二人如今学已有成,缺的是阅历。料你们对山上生涯早已厌烦,为师便随了你们的心愿,允你二人下山,下山之前,为师想看看你们十五年苦功,已达何种境界,你二人切磋,不可伤人。”岐湟老人对着身前两人说道。

    闻听师傅岐湟老人所言,黑袍男子无双点头,白袍男子尤知则道:“谨遵师傅命。”随后转头看向无双:“师弟可准备好?”

    “枪名无双。”

    “哈哈!师弟,这可不行,如此少言寡语,下山怎能讨得姑娘欢心?”

    见无双不语,尤知没趣,正正脸色:“戟名寒蝉。”

    无双无言,一抬枪身便急刺而去,尤知同抬戟而对,临交时,突一转戟身,月牙一撤便锁了枪,无双将枪顺手一送,一转抽回,复而扎挑,虚实变换,尤知防守,无双枪击不停,噼啪作响在空中,劲力外泄,凡波及石木,必碎裂四散无疑。不过片刻,二人交手招数无算,尤知末路回击,脚踏八卦步,将戟一劈,无双横枪一挡,铿锵作响。尤知举戟升空,一声厉喝,重戟如雷似火,天外坠星般下落,紧跟戟呼啸,无双枪杆一挺,全身紧崩,枪尖硬捅,撕拉一声便抵住了重戟。略一静寂,巨大轰鸣声传来,两人衣袍长发翻飞,周身木石毁于一旦,冲击波蔓延遍山,近处地面夯实二尺有余,枪戟分离,余波又震,两人同时被冲飞,落地一顿,无双退后七步,步步入土寸深,尤知转个半圈,退后三步,步步更有两寸。

    山顶上,两人各持己兵而立,名无双者眉目清秀,披肩长发随风飘散,无双枪白银色枪尖触地,寒光烁烁,无丝毫磨损,枪杆晶白,螺纹密布,虽通体透亮但坚硬如斯。

    名尤知者面目不羁,长发更已及腰,不过被一黄铜环缚住,不至于散乱,寒蝉枪被其抗于肩上,枪尖墨黑,同样闪亮,枪杆黑沉,点点凸起,似木似铁,坚硬亦世间少有。

    两人对立而站,山风刮过,衣袂飘飘,人无二动。白袍者黑枪,黑袍者白枪,皆威风凛凛,气度不凡,当是世间两个弄潮的主角。

    岐湟老人抚须大笑:“好,不愧是我岐湟爱徒,今日你们便可下山历练,什么时候找到自己的路,什么时候回来,届时我便传你们衣钵。在外历练,切记不可伤天害理,但要知道,你们是师傅的孩子,这片大地,没有谁能比你们师傅强出多少,所以,随本心而动,后果,不用考虑,去吧。”

    无双尤知单膝跪地:“师傅放心,必不会堕了我岐湟山威名。”

    岐湟老人点点头,于灰白大氅中取出两锦囊:“你们且先过来,这有两个锦囊,一人一个,到启时方启。”

    两人答应,接过锦囊,转身下山。

    下山路上,尤知拿出锦囊,银纹金面:“师弟,何不拿出看看。”

    无双随手拿出丢了过去,金纹银面。

    “师弟,要不现在打开看看?”

    “师傅吩咐过,不能随便打开!”

    “哎呦!师弟,你可真是乖哦,给你吧,无趣。”

    无双接过,细一打量,银纹金面,确实好看。

    “师弟去哪?”

    “未知。”

    “可否同路?”

    “否。”

    “那好吧,再会。”

    尤知大步离开,无双亦选了一个方向下山。至此,两人便各自踏上了追寻自己道路的征途。去时不见漫天花飞舞,归时怕也物是人非,少年郎难在,那银白的无双与黑沉的寒蝉可会豪饮江湖人的鲜血?两人再见,可会硝烟弥漫,可会悲了心还?

    2

    山道上,马车慢行,老马拉车,尤知却躺在车里睡觉,嘴里哼哼唧唧:“哎呦喂!我的姑娘,美丽的大姑娘,你可知,我已等你到白头,呦喂~”

    蓦然,老马止步,不愿再前,尤知早已先老马一步起身,右手握起寒蝉,眯眼细看,竖耳倾听。

    远处隐隐有喊叫厮杀声传来,声音由远及近,渐渐变大。

    “来了。”

    尤知话音刚落,七男一女于山道另一边现出身形,几人边走边战,看形势,正是七个男人围攻一个女子,其中一个男人对当先领头者大声说道:“大哥,如今山寨稳妥,正差压寨夫人,您看这女子可否?”

    “哈哈哈!可,如此美人,倒是我高攀。”领头者回道。

    尤知本不欲多管闲事,看到此景,再难稳坐。

    “啊呀!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女人?岂有此理!”

    尤知眼里容不得沙子,起身一跃,借马背而起,如大鹏般直奔战团,几人还未反应过来,尤知顺降势一劈,一人身分两边,鲜血飞溅,女子体力不支,摔倒在地,尤知手擎寒蝉,只一个横扫,便取了剩余六人性命,血浆流满了本就不宽的山道。

    “多谢这位兄台,小弟感激不尽!”女子艰难爬起,抱拳言道。

    “你叫我什么?”尤知收戟转身,一脸怪异。

    “兄台啊,有何不妥?”女子一脸疑惑。

    “没…呵呵,兄台便兄台吧。”

    女子一笑:“那就好。”

    尤知再打量对方一眼,胸前鼓鼓,眉目清秀,虽满脸尘土,巧笑嫣然间,白齿红唇,明媚动人。虽身着紧身短打,感性气质难隐,方才被劫匪利刃浅浅划过的地方露出雪白细腻肌肤。

    “这女子莫不是当我土鳖,眼拙看不出来她女扮男装。还是当我聋子,方才那劫匪如此大的声音,纵使我闭了耳道又如何听不到?”尤知虽有心发问,却终究没有开口。

    “在下冯还云,敢问兄台贵姓。”

    “尤知——你身上可有宝物?”

    “这个,区区百炼兵,恐非尤兄一戟之敌。”冯还云亮出手中长剑。

    “再无其他?”

    “着实身无长物——尤兄放心,今日之恩,来日必报。”

    “我并非此意,只是疑惑他们为何追你不舍。”

    “唉!劫匪罢了,哪需要什么理由。”

    “我怎么好像听到山寨什么的。”尤知突然露出思索样子。

    “匪徒而已,无容身之地,必有山寨安身。”冯还云左手抬起至耳垂,掩饰一抚,平心静气说道。

    尤知心下发笑,女儿终不习惯男儿身,倒是养气功夫还行,没见露出端倪。

    “尤兄去哪?”

    “无甚目的,浪迹天涯,同行?”

    “正合我意,多谢尤兄。”

    尤知摆摆手,将老马拉了过来,冯还云上车,尤知神秘一笑,坐上车子,抖抖缰绳,老马迈开步子,缓缓行进。

    天已沉沉,山道上,迈着慢步的老马,拿着缰绳的尤知,马车里神秘的冯还云,还有放于一旁的寒蝉,夕阳把他们映照的红光泛泛,马车的影子落在山道上,边缘波澜起伏,意境难明,却是比马车更加好看。

    3

    “老大,银枪明日来战。”一座匪寨里,瘦杆子军师对坐在虎椅上擦拭金锤的大当家说道。

    “来便来,我元竖岂会怕他?”大当家厉喝,猛然抬头,却露出了一副唇红齿白,大眼澄澈的小孩模样,头顶还扎着一根手指粗细,筷子长短的小辫子。

    “这……大当家,这银枪实是厉害,出处不详,来历不明,但端的是天下有数好手。初一面世便一杆银枪戳穿了狼山寨,之后南下,经羊山寨,那大当家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便被银枪一枪贯喉钉死在地。两寨何其多人,竟连挡得住银枪一招的都没有,那我鹿山寨恐也难说啊。”

    “哼我…嘿!你是信不过你们当家?”

    元竖站起,身大头小,体格怪异,一杆及腰混金锤挥舞几下,风声飒飒,威力着实不凡。

    “小的不敢,只是提醒您小心为上。”

    元竖摆摆手,瘦杆子军师低头退下,低头沉思片刻:“来人,备三绵六婢,老子今天好好爽爽,明日取那银枪首级。”

    堂下众人忙碌不断,嘈杂四传。

    “大当家,三绵六婢已备好,现已在青鹿阁候着了。”一妩媚撩人少妇言道。

    元竖点点头,起身走向青鹿阁。

    阁中,九名女子正于池中嬉戏,均是面容姣美,身材婀娜,唯一不同于常人的地方便是,其中有三名女子少了两只臂膀,只余从头而至脚的“一长条”,而这三名女子的姿色又是九人中的上等,着实怪异。

    元竖推门进阁,脱光衣服跳进池中,九女欢声笑语不断,想着法的挑逗元竖,而那三名没有臂膀的女子则用身体不停摩擦着元竖,这便是那三绵。此人心性可谓歹毒变态,竟想出如此狠辣法子取悦自己,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三绵如此坦然,到底需经过多少折磨调教才可

    “毫无人性,死来。”

    偌大阁中,一道男声传来,只闻其音不见其人,元竖大惊,刚欲站起,一杆银枪已到,一个照面便将元竖刺死在池中,亏得元竖还是一大山寨当家者,一句话都没说,便憋屈而亡。

    “你们要怎么办?”这时,黑袍银枪无双才现出身形,对着池中惊慌濒临昏厥几女说道。

    几女面目苍白,一句话都说不出。

    无双叹气,闪身出去。

    整整一夜,火光滔天,惨叫不绝,无双将鹿寨连根拔起,幸存者寥寥无几。再回到青鹿阁中,九女早已死去多时,无双皱眉,无可奈何。他本想杀光鹿寨众人,几女也许可活,没料到她们会被山寨里的人杀掉,只能怪她们命不好,无双没有多惆怅,一枪桶翻青鹿阁,也算是给几女造了墓冢,不至于暴尸荒野,连尸体都没个去处。随后,无双拿出地图辨别了一下方位,嘴里呢喃几声,便冲着一个方向再出发了。

    4

    “尤知,这是何处?”

    “北地风景之最,乾唐城。”

    “哦?可是素有七十万云兵天降,八千里银海无双,可称为云朝第二城的城池?”

    官道上,尤知架着老马,望向不远处巨大城门上方刻着的三个大字微微点头。

    “你怎么不理我?”一道清丽的女声传来,马车里下来一温婉女子,长发及腰,乌黑油亮。面如桃花,眼含秋意,眉心有着一颗小巧精致美人痣,初一面世,素手微抬,理拢秀发,一脸惬意。

    “呦呵!‘冯兄’怎么舍得出来了?”尤知语气怪异的说道。

    “马车里憋闷,出来透透气。”女子语气平淡。

    “想是尿急,马车里不容你站着撒尿吧。”尤知边打理老马边说道。

    “你……”冯还云气的皱起了脸。

    自从上次山道伊始,已是两年有余,尤知下山本就是打着浪子的旗号一直游荡,没有目的,洒脱轻狂,谁知机缘巧合碰上了一个同他一般,闲的有功夫四处乱窜的冯还云,不过冯还云和尤知就不能比了,冯还云是哪去得我去哪,想去哪我差不多就能去哪,尤知更甚,他是去哪就去得哪,去不得我也打的它能去,冯还云有计划有地点,尤知有不在乎各种人为影响的能力,这下好,两人上了马车就没下来过,间接达成了一个戏剧的共识——游遍北地五州五十五城,两年时间里,他们去了北地西域交界处,从那里出发,打算游遍北地,去往东海,转而阅尽整个天下。

    计划赶不上变化,刚从西北交界处出发,走不过两日左右,有匪来劫,交战中,冯还云胸部中镖,巧的是镖上有毒,于是……之后冯还云虽依然穿着那身行走江湖用的衣服,但女子服饰,胭脂水粉也买了不少,可是从没换过,只是苦了那匹老马,颐养天年的岁数还不得安息,比以前累了不少倒是真的。

    “今天怎么换了身打扮?”

    冯还云扭头,但最后还是说道:“总是骗你,难免心里有愧,我这女儿身自愿让你看。”

    尤知手上动作一顿,抬起头看了一眼城门:“上车。”

    “干嘛。”

    “去看看这地方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冯还云打量一眼尤知背影,双眉一跳,抿嘴一笑,跳上了马车。

    老马进城,向着城中心而去。

    5

    “无双枪,你尽屠北地两州五十多寨土匪,虽他们心术不正,已属歪门邪道,可到底也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你怎可下此毒手!”

    七月谷中,无双陷于围困,百数之人尽皆斗笠长衣,虽手中兵器各异,但纪律严明,行动迅速,非大势力大手段者不能培养。”

    无双慢舞枪花,脚行连环:“你们也说他们心术不正,属歪门邪道,活着既无一点用处,何不杀个干净?”

    “个中无辜者怎算?”当先领头者又道。

    “怎会无辜……无辜者,我自会给一条活路——你们是谁,从边锋城起便一直跟着我。怎么!七月谷是个杀人的好去处?”

    “无双枪,休逞口舌之利,事到如今便与你言明厉害,我与这些兄弟,皆属封朝雨部,专职处理江湖上突起的不明高手。”当先领头者有些蛮横。

    “如此说来,你们是要杀我?”

    “当然——不是了,我们封朝当今圣上素有爱才之心,江湖中有人上报,两年前突一无双枪面世,专杀贼匪败类,武功高强,消息传至圣上耳边,下令要我们寻得无双枪,收至手下,以待重用。”

    “收服我?”

    “对!”

    “那就打败我。”

    随话音而出的是无双的银枪,百来个封朝鹰犬严阵以待。

    枪来,领头者一刀砍上,被震飞至一旁,无双毫不停息,仗枪横行,只见一个个手持铁链,长棍,盾牌之人冲过来,一个照面又飞回去,无双不杀无辜之人,所以他们只是受伤,无碍性命。突然天上响起一道惊雷,光亮未散,瓢泼大雨呼啦而下,无双抬头观月:“都说这七月谷只有在大雨天,机缘巧合雷劈不停时才会显出七月异象,今天,我无双倒要看看,这老天爷够不够意思。”

    大雨降下,打起团团灰雾,天上又起一道响雷,紧接着道道雷劈不断,朦胧光亮,蓝紫相间中,那月亮竟因为七月谷独特的地质与天象原因,慢慢的变作了七个,挂满了七月谷上方的那一片天空,昏昏暗暗,虚虚实实,七轮月亮变换不停,直叫人眼花缭乱,如身处深谷,如携日入渊,无愧于云朝第一诗人花下云诗赞曰:“七月齐天倾命难见,月游如意可堪洞天,谷中虚实闭眼当观,澜澜两界不由尔传。”

    “好!哈哈哈,你倒是够意思,今日,他们便都可活。”

    无双拿起银枪,快跑助威,众人拦于前方,无双大喝一声,银枪出,惨叫声不断。

    七月谷,七月显于空中,照射谷中,一黑袍银枪男子神威盖世,大雨灰雾中将百余精锐一一挑飞,长枪如龙无一可挡,挑、点、摇、戳,像一片风中摇舞的树叶,姿态洒脱,人不可为。

    转眼间,谷中人除无双外,再无一而立。

    无双收枪,随一阵狂风而出山谷,笑声传遍四野。

    6

    “乾唐城?怕不是来错地方了吧,就这么一片大湖有什么好看?”尤知于马车上疑道。

    “不会,北地没有第二个乾唐城,方才进城时那城门上斗大的三个字你没看到吗?”冯还云从车中伸出头来说道。

    “如此说来,那素有云朝第一诗人之称的花下云,不过也是个没什么文化的‘丑独陋’罢了。”尤知下车,四处看了一下摇头点评道。

    “哼!你才是,你全家都是‘丑独陋’。”

    冯还云下车,跑到尤知面前瞪大眼睛说道。

    “嗤!那你说,这地方有什么好的,还‘七十万云兵天降,八万里云海无双’,无双?怕还比不上我那师弟呢。”

    冯还云翻眼,面露不屑:“孤陋寡闻,你等着便是,今日恰好可让你看看这乾唐城艳名远扬的底气。”

    尤知抱臂撇嘴,若有若无的嗯了一声。

    此处,便是乾唐城赖以成名的地方——银湖,据说以前叫做白湖,后被诗人花下云作诗称颂,便随其诗改了一个银湖的名字。乾唐城此城乃是凭湖而建,先有湖再有城,所以湖在中心,建筑商贸围湖而立,这也就是尤知为何看湖便要去城中心的原因。

    听闻冯还云所言,尤知还真安下了心,坐上了马车瞪大眼看,好似看不到那奇观便绝不罢休。

    “你确定今日奇观必现?”尤知目不斜视开口问道。

    “每逢初一十五,奇观乃现,今日恰是十五,待到正午,你看着便是。”冯还云上了马车,声音从马车中传出。

    太阳渐渐前行,已有不少同样心倾于乾唐城奇观者慕名而来,不大会功夫便已然布满了尤知视线可及一切地方。

    时至正午,奇观未现,尤知嗤鼻,艰难调转马车,欲离开此处。

    “你干嘛?”冯还云撩开马车帘问道。

    “正午了,我还等下去?”

    冯还云娇傲一笑:“你且回头看。”

    尤知转头,略微一顿,便再难移开视线。

    银湖上方,本是万里无云的大晴天,竟不知从何时开始聚拢了一大片的浮云,浮云显灰,并且随时间过去慢慢变广,变厚,须臾功夫,银湖上方乃至大半个乾唐城都被这灰云覆盖,中心处更甚,厚实难以见日,灰的人心里闷沉沉的。

    “倒还……有些意思。”尤知点头。

    “别急,有意思的还在后面呢。”冯还云又自马车中踏出,站在尤知身旁说道。

    两人交谈不过片刻,只这片刻功夫,天上异势再起。

    只见最中央最厚最灰处的云朵开始抖动,慢慢地竟垂下来了一个大雨滴,那雨滴被云抱着,隐隐约约能看见里面,却又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不大会儿功夫,那雨滴已大到顶点,眼看就要坠落,银湖周边众人皆不敢分心,随着一阵吵杂四起,那雨滴轰然掉落,砸在银湖中涌起了一团白色雾气,那雾气还未散尽,天上又出现了无数的大雨滴,霎那间,成千上万颗雨滴降下,掉如湖中,一团团浓厚的白云四溢,眨眼间便赶上了银湖,将湖边人全部包裹而入,雨势未歇,那白云越来越浓,范围也越来越广,不过一刻钟功夫,凡站于地面人群无一不被云雾遮住了双眼,难见周身五尺方圆。

    “也不过……不过尔尔。”

    尤知喃喃几句,蓦然转头,惊觉不见了冯还云的踪影。

    “冯还云!冯还云!”尤知大喊两声,未见回音。

    “你小子…这娘们儿,你再不出来我可走了啊!”

    尤知踏开大步,左冲右突,脑门渐湿,刚欲提气大喝。

    “嘿!你干嘛呢?”素手红袖,悠然搭上了尤知肩膀。

    “没干嘛,要走了吗?”尤知扭头,一脸冷静,气度沉稳。

    “着什么急,怎么?我不见了你很担心吗?”冯还云带着揶揄。

    尤知推开冯还云的手,一脸鄙夷:“开什么玩笑,我很镇静的。”

    “不着急怎么会镇静,还不是怕我不见了?”冯还云撇撇嘴,无所谓道。

    “随你,走了!”尤知欲伸手拉马。

    “等一下,看!”冯还云伸手指天急道。

    尤知闻言,抬头看天,只见一大团雨滴朝着他们飞过,尤知嘟囔一句,扭头四顾,白茫茫一片,雾气比刚才还要浓重,他刚才找冯还云的时候,雨滴一直未停,就这一会功夫,整个银湖包括岸边甚至更远的地方都成为了云中的世界,凝聚已堪实质,且势头不减,盛况空前。

    “走你!”尤知眼看雨滴砸下,伸手将冯还云揽入怀中,脚下一用力便欲要离开地面。

    “你干嘛?”冯还云不仅不配合,反而不停扭动身体,尤知身体平衡被打破,只来得及将她往身后一护——哗,大雨滴瞬间将他们二人包裹,两人周身蒙上了一大团浓厚的白云,正像是两个周身缭绕烟尘的“云兵”,尤知感觉里面闷润,手中拽着冯还云想要冲出去,但现在整个乾唐城中心都已沦陷,老马还在这里,他们又能冲到哪去?

    “都怪你,乱动什么?”尤知怪冯还云不配合他。

    “不动干嘛?来银湖的人都是为了当“云兵”的,刚才那么好的机会你还想躲。怎么样,舒服吧。”冯还云拨弄秀发,振振有词说道。

    “什么!这就是这两句诗的由来?”尤知心里一动。

    “当然了。”

    尤知放开抓着冯还云的手,奋力一跃便上了屋顶,再几个起落便到了最高的那一座塔顶,放眼而观。

    “花下云诗赞果然贴情合景,此观不同凡响。”尤知感叹。

    乾唐城中心银湖,围绕这片湖泊开始,周遭近处远处一切事物都被那白云笼罩,于那银湖中蔓延而上的白雾先是占满了岸边,让人分不清湖岸,然后便借着云顶降下的雨滴顺势侵占向远方,愈浓愈厚,再加上雨滴直接降于岸上,白云越发扩张的肆无忌惮,直至现在尤知一看,朦胧间已难再辨清何处是晴处净处,何处还没有被波及,何处是边界,只见茫茫渺渺间,凡视线可及,便都已化为了这云海的天下,当真高远意境,当真恢宏磅礴。

    “七十万云兵天降,八千里银海无双。呵!这人们倒真是了了一回心愿,尝尝云兵何味,哈哈哈!”尤知痛快大笑。

    冯还云坐于马车上方,屈膝躬腿,半分妩媚半分慵懒,美目落于塔顶上那大笑的男子身上。望着他白袍翻飞时涌动的不羁与潇洒,抖落的是几分红尘懵懂与此生遇君为君生的迷恋,那眸子里露出的别于世俗却又逃不脱这世间难言却必然情意的,是她的心倾?

    7

    “前面是谁在打架?”

    “不知。”

    “过去看看?”

    尤知一抖缰绳向前而去。

    自乾唐城观云海后,又是三月有余,经过云海奇观,两人关系变的暧昧,同时也坚定了他们定要游遍天下的决心。此处正是去另一名城——古工花野络牵城的必经之路。

    尤知架马技术日渐纯熟,马匹也由那匹老马换成了一匹正值壮年的百里良驹——用来拉车。他将那匹老马交到了一个老倌手中,给了他点银子,要求就是让那匹老马寿终正寝,老倌是附近十里八乡极讲诚信之人,尤知很放心,算是对得起和老马这几年的交情了。

    战势刚起,尤知还未赶到,便已分出胜负,胜者一身崭新黑袍未染半点风尘,手拿银色长枪,此刻正向他们走来,尤知勒马,抄起旁边放着的寒蝉严阵以待,待到黑袍男子走到近前,尤知一顿,突的扔飞寒蝉,大笑着飞奔向那男子。

    “哈哈哈!师弟,怎么在这里看见你了,这几年过的可好?有没有想师兄啊?”

    无双将枪一举,止住了欲要与他相抱的尤知:“我也没想到能在这看到你,看到你之前我一直很好。”

    “现在呢?”尤知挤眉弄眼。

    “很不好!”

    “别呀师弟,你就忍心伤你师兄的心吗?”尤知表情浮夸,几欲落泪。

    无双不理他,低头嘟囔几句,突地抬头看着尤知:“锦囊何在?”

    尤知随手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金纹银面,扔给了无双:“你要干嘛?”

    “可曾看过?”

    “没有。”

    无双紧紧盯着尤知,眼神犀利:“我要看。”

    尤知推手,示意随便。

    无双急忙将锦囊打开,只见上面写着六个大字——回山必带好茶。

    “你没看过——马车上的那个女子是谁?”无双早已注意到马车上探身查看情况的冯还云。

    “你嫂子。”尤知神秘一笑,几分得意,几分戏谑,几分阴谋得逞的快感。

    无双眼中喜色一闪即逝:“当真!”

    “当然。”尤知面露狡黠。

    无双低头沉思片刻,突然将自己的锦囊拿出,伸手抛了过去:“换了!”

    “干嘛?”尤知洋装着急。

    “岐湟山见!”无双调转方向,携着无双枪急遁而去,脸上竟见少有的慌张。

    尤知拿着那个银纹金面的锦囊笑的一脸褶子。随手打开,上面赫然写着——回山带上徒媳徒孙。摸着熟悉的锦囊,想起两人分别时的那个下午,尤知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师弟啊,不知你这几年可曾因女人而烦恼。哈哈哈咳咳咳嗝儿”

    “刚才那是你师弟?”冯还云边拍打着锤胸顿足一脸痛苦的尤知边问道。

    尤知无心作答,缓和后才点了点头。

    “无双枪?”冯还云又道。

    “什么意思?”尤知疑惑。

    “两年多以前,就是我和你刚见面的时候,江湖上突现一神秘侠客。武功高强,天下一绝,喜穿黑袍,善使银枪。初一面世便灭匪屠寨,惩奸除恶,为天下除不平,一杆银枪由北至南戳穿打杀了不知多少匪寨。百姓感恩戴德,多少人都为他立下牌位,因天下少有能敌得过他之人,再加上他行侠义之事,从不曾仗枪欺人,所以便有了一个无双枪的名号。”

    “这两年你一直都和我在一起,这些你都是这么知道的?”尤知拾起寒蝉。

    冯还云没有说话,举起右手,口中发出一些叽咕之声,夹杂一点奇异的乐调,满是神秘与精妙。随着冯还云口中声音发散,两只白鸟不知从何处翩然而来,拳头大小,面相清奇,体态消瘦,外貌优雅,两只小眼精光烁烁,甚是机灵。

    “此鸟名为白凤,雄雌一对,但凡相择,必伴一生,亦不独活。”冯还云左手拿出一点东西,逗弄着两只白凤。

    “它们可为我传递信息——传递来自我家的信息。”冯还云踌躇片刻还是说了出来。

    “你家?”尤知平举寒蝉,用一块绸缎细细的擦拭。

    “我本名并非冯还云。”

    尤知不语,只是更用力的擦拭寒蝉。

    “我姓云,名唤风,云唤风。”冯……云唤风低声细语,若不是尤知离的近,还真不一定能听清楚。

    “据我所知,北地姓云的,好像只有一家。”尤知将鼻子贴于寒蝉,好似在嗅着什么。

    “北地两大王朝之一——云朝。”云唤风接下话道。

    在这条即将去往古工花野络牵城的道路上,尤知与云唤风终于撕下了伪装,相对而立,上天为他们排戏,他们却不知要如何走下去,如果人与人之间的情缘是注定的话,那他们就是乘着马匹的人,注定要用比上天更快的速度逃出枷锁,若能再相见,便不论缘分,执手从前。

    “那又如何?”尤知抿嘴轻笑。

    “你可否帮我一个忙?”云唤风看着尤知,眼神从未有过的正式。

    “什么忙?”

    “杀死封朝镇东大将军——远野洋。”

    尤知抬头望了望天:“你是以什么身份要我帮你的忙?”

    “朋友?”

    “不,我说的是,你是以冯还云的身份,还是以云唤风的身份。”尤知直视着她的眼眸。

    云唤风轻笑:“你会帮云唤风的忙吗?”

    “可是冯还云不会让我帮忙杀封朝的将军。”尤知紧握寒蝉。

    风唤云突然红了眼眶:“可是冯还云希望你能帮一帮云唤风!”

    尤知再握寒蝉更紧:“等着!”

    尤知放下马车,骑上马背,大喝一声,带着尘土不见。

    此日,旭日东升,红色挂满天边,片片云朵嫣然。一阵马蹄声响起,飞奔的骏马四蹄将露珠打碎,尤知的长发尚带着草根,双眼通红,看似一夜未歇。”

    “给你,还挺年轻!”尤知随手将远野洋头颅抛过。

    日出中,还有一女子乘着红光水露静坐在那里,女子一脸憔悴,头发缕缕衣服潮湿,风姿不再,云唤风就这么在马车旁坐了一夜。

    “累吗?”云唤风站起,为尤知拿掉长发上的草根。

    “不累。”尤知扭头看向别处。

    “我要走了。”云唤风温柔言道。

    尤知终于低头看向了这个女子,半响:“你并没有骗我,自然该走。”

    云唤风嘴里再响起神秘声音,两只白凤飞来,云唤风将其中一只携起,递向尤知:“白凤同心,此生不换。这只送你了。”

    尤知伸手接过,未待开口,昨夜抢回来的那匹马又再嘶鸣两声,那是有人骑上了它,它发出了即将启程的讯号。

    略一停顿,一声女子叱声传来,马蹄声响起,渐渐消失。尤知未回头,只是摸着白凤的手好像不那么稳了,白凤的身体,好像也变得润了。

    “啊!”尤知将白凤放飞,抽出寒蝉,全力舞动,毫无章法,劲力击至山塌地陷,尤知的心在此刻痛了,手中的寒蝉道出了他的心声。

    8

    莱阳酒楼,无双尤知对坐,离两人上次相见,又已过三年,再次相见,尤知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的黑发已不在,花白充斥,眼神不再凌厉,曾经岐湟山上不羁的少年,已变的颓废,他带着点沧桑,却难以解读,看见无双,也许是他近几年最开心的事情,无人知道,这几年他经历了什么,包括他自己,人就是怎么一步一步变的,但他终究变成了一个不想却不得不变的样子。

    菜式很简单,牛肉和酒,无双静坐,眼神锐利坚毅,他确实还未成熟,所以他读不懂尤知拿杯喝酒时颤抖的手,也读不懂尤知在喝下那一杯酒时,仰躺在椅子上寂寥的叹息,更读不懂,那酒杯倾斜时,半空中再无收势的酒滴。

    “师弟,我爱上了一个女人,你说我要怎么办?”

    “可是那日马车中的女子?”

    尤知点点头。

    “她不早已经是我的大嫂了吗?”

    那时还不是,可是现在已经是了。”尤知笑的很甜蜜。

    “那就好好的爱她,为我生一侄儿出来。”无双举杯欲喝酒。

    “可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尤知突地失声,眼眶蓄满泪水,头颅歪斜,一脸痛苦。

    无双手中酒杯破碎,他心中一股难言的失落与悲伤涌起,这种情绪本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的,他从未叫过尤知一声师兄,但内心却没有一刻不把他当做亲人,亲人的亲人死了,可他还是做不到说出一句安慰的话。

    “为何?”无双拍桌喝问。

    尤知不语。

    “你为何不救她?”无双身上溢出杀气,楼中众人皆一脸惊骇,不明所以。

    尤知摇摇头,满杯酒,再入喉。

    “和我讲讲你们的事情!”无双盯着尤知,眉目间露出探究。

    尤知爬在桌子上,伸起一直手不停的比划:“那天啊,那天我就不该让她走啊!”

    尤知将远野洋的头颅放到云唤风眼前后,云唤风只看一眼,教他几句词,赠他一只鸟后便头也不回的走了。

    尤知心如死灰,浑浑噩噩,他从来没有想过,原来这个姑娘早已经深深的刻印进了自己心中。

    颓废的尤知带着那只白凤终日无所事事借酒度日,一日,那只雄白凤突然发狂,不停叼咬着尤知的头发,尤知迷醉间竟将酒瓶递过,请那只鸟儿喝酒,鸟儿不为所动,不停拍打着他,猛然间,尤知想起云唤风所言,两鸟同心,一方有难,一方必感。尤知瞬间酒醒,大声问道:“可是你媳妇那边有事?”

    一只鸟何能听懂人言,尤知也是情急失语,静下心来后,拿起寒蝉:“不管了,反正肯定有难。”

    这男子也是执迷,想见见心上人却非要找一个理由,最后借鸟儿之宜,可笑可叹。

    尤知不知道他应不应该感谢老天,他一时间的冲动,好似一语成谶,云唤风那边确实有难,但今天的事情,他将会铭记一生,当他一人苦痛,想起那个女子,却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知道她位于哪个方位时,会不会痛恨老天的作弄。

    云朝都城,今日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热闹非凡,整个都城充斥着红火喜悦的味道。彩衣的仪仗队和鸣炮的礼花队从皇宫出发,绕都城一圈,满是盛大与隆重。

    “老哥,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跋山涉水赶来云朝都城的尤知抓着一个看热闹的壮汉问道。

    那壮汉看了一眼尤知,头发结绺,满身尘土,下巴上胡渣密布。嫌恶的一摆手推开尤知:“哪里来的叫花子,连根正经棍子都没有。告诉你,今天乃是当今圣上嫁女之日,公主出聘,你这要饭的可小心着点,别被侍卫们抓去砍了脑袋。”

    尤知还待再问,那白凤却急急欲飞,尤知无暇他顾,跟着白凤而去。

    “封朝云朝自古以来便二分北地,绵延不知多少年,一山不容二虎,所以我们云朝与他封朝几乎水火相交,都想把对方置于死地,独占这偌大北地。先皇昏庸,将云朝原本的优势断送,直至我登基,上下求索,肝脑涂地,终是把劣势扳回,可情况又怎会如此乐观,今时今日,我云朝依属下乘,我们需要时间。风儿……”

    皇宫内院,公主寝宫,如今已被红绸覆盖,东海宝珠、西域香木、南洋夜晶、中州装饰,齐齐上阵,将这片天地打造的美轮美奂,瑰丽绝伦,满是厚重的祝福气氛,但在这同乐与永恒的基调下,一丝紧张与僵持却难掩其固执的存在于某处。

    寝宫书房,云唤风身着凤袍,头戴红冠,艳绝群芳,孑然独立,面无表情的看着身前的中年男人。男人身穿锦衣,一脸霸气,浑身充斥着一种独属于皇家的威严与气概。他便是云朝当今圣上——云别天。

    “若与封朝和亲,我们便可再争取一段时间,到时候,北地天下,定可尽皆入我云朝之手。”云别天伸手虚握,虽极力压制,但仍可从其眼中看出那隐约的火热。

    “我本欲将你嫁于封朝镇东将军远野洋,谁知那远野洋竟是个废物,被人砍了脑袋。所幸你及时赶了回来,三年时间,也够你收心了。如今封朝那个当家的老不死还有一个小儿子,嫁于他,同样有效。”

    “自我生下来到昨天,你和我说的话加入来都没有今日这一刻多。”云唤风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神凄薄。

    “是朕…是为父对不起你,可是……”

    “可是那封朝三皇子却是个天宦之人。”云唤风接下话,笑意盈盈,恨意簌簌。

    “我答应了!”

    云别天未待开口,耳边传来云唤风的话语。

    “当真?”云别天欣喜至极。

    云唤风点点头,不再言语,云别天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摇摇头,迈步走出书房。

    云唤风唤出白凤,伸手逗弄:“你那情郎何时方来?”

    9

    “站住,什么人!来人,有人擅闯皇宫。”

    尤知跟随白凤左冲右突,闯进皇宫,刚一站定,成百上千侍卫将其团团围住,尤知横戟大喝:“让开!”

    侍卫统领举刀欲问,突地耳边传来命令,让其将尤知拿下,统领一声令下,众侍卫一拥而上。

    “喝!”尤知本是性情之人,但此时此刻心智躁动,再不能顾忌许多,冲上来的十数人被寒蝉一扫,瞬间溃败,多数吐血倒飞。

    “我本无意伤及无辜,你们莫要得寸进尺!”尤知将寒蝉一抡,啸声宏厉。

    “擅闯皇宫,便是死罪,咤!”

    那侍卫统领眼见手下不能成事,举起刀来一声大喝,霎时间便冲到了尤知近前,这侍卫统领倒有几分功夫,比那严阵以待于一旁的三流侍卫要强上许多。统领刀未及,光先到,手臂一伸一摆间,竟冲着尤知下三路而去,尤知将寒蝉一挡,卡拉一声,铮亮坚硬的刀身断裂至片不及寸,统领手上只剩下了一截上金丝描红脆的刀把。正当尤知举戟欲杀时,一束硬毛横空而出,刚抵上了尤知的戟,远处又有一道女声传来:“住手!”

    尤知闻听此音,睁眼咧嘴,脸颊抖动两下,竟似欲哭:“云唤风!你他妈怎么才出来啊!”

    尤知将寒蝉一立,迈开大步便冲了过去。

    这跑过来的女子自然便是云唤风。雌白凤因云唤风心中郁积而心生悲切,雄白凤感知自己媳妇不对,但又不知何故,便铁了心的把尤知带进了皇宫。正因云唤风将要成婚,她那久不见面的二叔回宫,恰好看到尤知举戟的一幕,情急之下取出奇门兵刃秋毫笔阻挡,二人交锋之前,云唤风突然发觉雌白凤异常,略一思索明白了事情原委,打开门窗,雌白凤振翅飞出,云唤风很随,老远便看见二人打斗,一声喝便将尤知引到身前,两只白凤也是小别胜新婚,随着某种神秘的指引,二鸟比二人更先聚在了一起,贴面亲热,叫声清脆,飞的都比平时有劲儿了许多,刚见面不过一刻,便倏忽间飞没了踪迹,许是分别几日,两只鸟儿都憋坏了吧。

    再看尤知与云唤风,两人先是紧紧相拥,片刻后看看对方,再接着相拥,两人均是面色泛红,女子眼中透露着非君不嫁,男子眼中流露出非汝不娶。无怪曾有智者言明——女人乃是世间永久的毒药。酥的了骨,迷的了人,消的了理,沉的了志。尤知曾何其不羁放荡,此时也不过只是一个醉情闻香的庸俗男人罢了。

    两人此处缠绵,不远处未死的侍卫都爬了起来,花下云伸出秋毫笔点了一下侍卫统领,那侍卫统领猛一阵颤抖摔倒在地,双眼迷离混乱,竟是被刚才尤知的一戟吓破了胆子。

    “废物!”一男子走过,正是刚才下令让侍卫统领拿下尤知之人,观其相貌,恰是由云唤风寝宫走出不久的云朝当今圣上云别天。

    “还是那副鬼样子!”花下云收起秋毫笔,对着走过来的云别天讽刺道。

    “你说什么?”云别天脸色涨的通红,他好歹也是一朝之主,可却被眼前这个二弟骂的狗屁不如,纵使他养气功夫再好,此时却也忍不住怒了。

    花下云没再搭理他,扭头看向不远处卿卿我我的男女。两人许是说了什么情话,均面色红润,羞羞怯怯,站在一起好似天造地设的一对。

    云别天怒气未散,龙行虎步便要过去。

    “干嘛?”花下云拿出秋毫笔挡在云别天身前。

    “让开,别误了我云朝大事!”云别天不敢动手,瞪眼威胁。

    “放你奶奶个屁,你他娘有什么大事,除了卖老婆卖兄弟卖女儿,你还能有什么大事。”花下云乃是天下头等的文人雅士,此时竟爆出了如此粗鄙言语,若让那些倾心于他的富家小姐,妙龄女子看到,不知又会做何感想。

    “云霞桦,我是你大哥,你怎么能这么和我说话,你还当不当我是云朝皇上。”云别天气的眼眶通红,浑身打颤。

    “我他娘就看不惯你,大哥又如何,云朝皇上又如何,我花下云就他奶奶的不怕。”花下云一脸痞气,与世间流传的第一诗人的气度天地之差。

    “你他娘!”云别天终于爆发,怒骂花下云。

    “你他娘!”

    “你才你他娘!”

    “老子揍死你。”云别天一声怒喝,撸袖子冲了上来。”

    花下云手中秋毫笔一扔,攥着拳头冲了过去。

    皇宫内院,二人如街头混混般扭打在一起,扯衣服,揪头发,躺在地上打滚儿,均将一身华衣糟蹋到褴褛肮脏。一堂堂云朝主人,一堂堂云朝王爷,这王爷还是天下第一的诗人。一对亲兄弟红眼置气大打出手的样子实属有趣。

    “你们在干嘛?”云唤风与尤知正携手走来,看到这一幕,云唤风赶忙出声阻拦。

    二人此时正瘫倒在地“耳鬓厮磨”,听到问声,急忙起身整理衣衫。

    云别天一眼看到尤知,看到了两人牵在一起的手,脸色瞬间变得难看:“风儿,这是谁?你知不知道这是皇宫,知不知道你是公主,如此行径,成何……”

    “滚一边去,说个没完了你还。”花下云将云别天推至一旁,云别天再欲动手,顾忌到旁边尚有外人,深呼吸几口压下了业火。

    “嘿!小子是谁,可是我家小风的男人?”花下云满脸好奇。

    “这……”尤知本是一个没脸没皮之人,甚至心里也早就做好了见岳父岳母的准备,谁知花下云出口不同凡响,饶是尤知脸皮够厚,此时也不由微微发红。再观一旁云唤风,霞飞双颊,眉目流转,端的是“巧笑嫣然美佳人,顾盼生姿倾人城。”

    见二人不说话,花下云大笑:“我看是!”

    尤知偷眼望向云唤风,只觉这世间,终是有一个只愿意倚靠于他怀中的女人了。

    再看花下云,此人剑眉星目,气宇轩昂,若是加上羽扇纶巾,便是个盖世谋者形象,此时却是……城墙根儿底下要饭都不嫌衣服好。

    “您是?”尤知问道。

    “我啊,我是小风她二叔,你也叫我二叔就好。”花下云挤眉弄眼。

    “二叔。”尤知叫的很干脆。

    “好!”花下云边点头,边四处寻找着什么。

    “二叔,您在找什么?”尤知套着近乎。

    花下云未作回应,片刻功夫,一声呼叹,花下云捡起地上的秋毫笔,怜惜的拍拍尘土,转手不知藏在了何处。

    “果真被你得了。”云别天眼盯秋毫笔,一脸复杂。

    花下云嗤笑一声,云别天罕见的没有动怒。

    “小小年纪,武功如此高强,师出何人?”花下云询问尤知。

    尤知收起笑意,面目庄严,抱拳岐湟山方向:“北地王山。”

    花下云呢喃几句,突地半惊半喜:“可是岐湟前辈?”

    尤知点头:“正是,二叔知道?”

    “好好好!花下云未回应尤知,只是大笑言好。

    未待尤知再问,花下云向尤知深鞠一躬,尤知吓得闪至一旁。

    “二叔……”

    “岐湟高徒,当受此一拜。”

    尤知知晓师傅厉害,可未料及如此威名。

    “二叔,这是何故?”

    “既是他老人家没有告诉你,那便不要知道为好,恐坏了他老人家成局。你只要知道,整个北地,无论何人见你,都需自降一辈,北地之外,见你亦需礼待。”

    尤知点点头,心中盘算着何时去问问师傅。

    “风儿,可记今日大事。”站于一旁多时的云别天终于开口。

    “谨记,还请父皇给风儿一点时间。”

    尤知蓦然睁大了眼睛:“父皇?岳…岳…诶诶。”

    “不许胡叫。”云唤风松开掐住尤知腰间软肉的素手,满脸羞红。

    云别天还欲再说话,花下云出手,直接将其擒至远处。

    皇宫大院,尤云二人终于得了几分独处的空间。

    二白凤不知何时归还,挥翅回旋,上下翻飞起舞,叫声清脆喜悦,恨不得就此黏在一起。

    “陪我走走吧。”云唤风姿态雍容,尤知看得双眼痴呆。一个激灵,赶紧点头。

    云唤风伸手一指,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尤知目光一转,不明所以,只好跟着云唤风前行。

    10

    “记得我和你第一次见面吗?”云唤风红唇轻启,眼睛直视前方。

    “呵,当然记得,‘冯兄’可还没报答我呢。”尤知倒提寒蝉,八字外跨步走的潇潇洒洒。

    “哼!我本就是乔装打扮出外散心,当时情况特殊,如若我不扮作男子,岂不是需像那小女儿一样,躬身叫你一声公子?”云唤风提起此事,依然心有不平。

    “你那女扮男装,我岂会看不出?”尤知嗤笑。

    “你个榆木脑袋,我怎会不知那戏演的造作不堪,还不都是那群匪徒惹的祸,害我故弄玄虚,若是一普通女子还罢了,大不了以身相许,可我好歹也是一国公主,被一陌生男子所救,如若不能妥善处理,整个云朝的面子放在哪里。”

    尤知撇嘴,阴阳怪气道:“好一个一国公主,真是大气度,大思虑啊!”

    “瞧你,生气了?”

    “生气?不会,不是你说若是一女子便以身相许吗?我在想该用何法将你娶走。”尤知脸色转变,调戏之意溢于言表。

    “去,登徒子。”云唤风凤眼圆瞪,轻啐一口。

    “哈哈哈,登徒子,好好好,我就是登徒子,你能奈我何。”尤知摇头晃脑,心中欢快。

    突然,云唤风伸手,握紧尤知,尤知表情瞬间僵硬,脸色黑红,眼神躲闪。蓦然看到云唤风脸上笑意,尤知羞臊:“啊呀!小娘皮子,居然敢玩我。”

    尤知别起寒蝉,拦腰抱起云唤风,畅快的大声呼喊,云唤风抱紧尤知,佳人在怀,尤知把二十年的气力一用而光,变换飞翔于皇宫四处,云唤风一脸幸福,眼神里是悠长时光下,一个人一生的寄托,而她愿意这份寄托属于尤知,尤知低头,情意更甚云唤风,两人嘴角眉间相对,目光中的深情冲散了一切世间之物。

    云唤风伸手指指,示意尤知朝那个方向去,尤知脚下用力,速度更快几分,转眼便不见了踪影,一路上凡有宫女太监者见此情景,均目瞪口呆,惊呼不断。

    11

    “放开我。”云别天挣脱束缚,怒目而视。

    花下云神情冷淡,取出秋毫笔,直指云别天:“三十年前,你我共同拜入师傅门下,第一天师傅便为你论根评骨——心可堪天,力不足使,蒙心短智,落魄枭雌。可笑你反驳师傅,说他不识字,你乃皇族,枭雄尚不足配你,可有枭雌之理。更可笑的是我,当时以你这大哥为首,从未听信过他半句,以至,以至……”

    “霞桦……”云别天收回目光,缓缓低头,思忆起往事,阵阵刺痛如波涛般涌遍全身。

    “闭嘴!”花下云运转秋毫笔,直把旁边石狮一指,轰隆巨响,石狮顷刻间化为碎石,四散纷飞,一小石子恰巧击中云别天下颚,霎时鲜血直流,云别天却置若罔闻,无丝毫异动。

    花下云气喘如牛,声音微颤:“师傅乃当世有数好手,如若你我二人均可得他十之六七,称霸北地乃至整个天下又有何难,可你心胸何等狭隘,竟因那日师傅的一句话便不再静心练武,所幸当初我虽听信于你,可始终没有忘记父皇委命,悉心学习,意得高武。五年后,你我出师……”

    “不要再说了。”云别天脸色狰狞。

    花下云睥睨而观,嗤笑两声:“你应该听着——出师后,恰值封朝来犯,你我同去登云关视察敌情,你目空一切,以为自己同师傅那儿学到的两下三脚猫功夫足以应付,要我同你出关,杀尽来犯之敌。呵!可笑啊,可笑你我二人被围困于彻山池,我拼命掩护于你,终于杀出重围,可我的战马也因劳累过度,气绝身亡——我的好大哥啊,你竟置你同胞亲弟于不顾,独自走了,连头,都没有回一下。若不是师傅来救,我现在可能已经是一捧黄土了。”

    云别天被提起往日丑事,气势散尽,再无一丝皇家威严,如丧家之犬般落寞。

    花下云依然未停:“两年后,你继承皇位,与师傅唯一的女儿,我们的师妹成亲。”

    言至此时,花下云举起手中秋毫笔:“师妹本已与我定了终生啊~”

    秋毫笔微微颤抖,花下云语带哽咽,闭眼闻羞,好像回到那夜,师妹亲手将秋毫笔交到自己的手中,除此之外,留给他的就只有那一抹袖间红味。

    “我从未想过与你争夺皇位,你也从未把我当作弟弟,你根本不爱清焰,何苦害她?”

    “我爱她,霞桦,我真的爱清焰,我真的爱她啊。”云别天双手低垂,急急往前走了两步。

    “爱她?成婚一年,封朝再犯,你这无能的小人,遣使求和,封朝那老王八蛋知道一时拿不下云朝,便将计就计提出要求,要云朝皇后清焰亲手绣出一副百丈江山锦绣图。百丈啊!把你云别天剁成肉糜,随风播撒,都布不满这百丈的江山锦绣图啊!你呢?清焰忧心忡忡,万里社稷不能成空,真的要求能工巧匠织了一副空白图布,这一绣,就是两年,两年时间,不眠不休,已成活死人,可你却未发一言阻止。第三年,清焰怀上小风,可却依然没有停止,生下小风第二天,清焰便再次拿起了图布。云别天,可恨我当时心灰意冷早已外出,不然——怕是要当场活活撕碎了你啊!”花下云目张欲裂,口角流涎,恨不得当场生吞了云别天。

    “说完了吗?”云别天泪水滴答落下,只是语气异常平静,心若死灰。

    “清焰是怎么死的?花下云努力平复心境。

    “生下风儿第二年,一日清焰独自坐于暮云顶织绣,整整一夜,第二日拂晓,江山锦绣已然完成,只差红日,清焰早已积劳成疾,身体不堪重负,一口鲜血,恰好成就了那副江山锦绣,红日艳阳,正是清焰的一口心头血,我去暮云顶的时候,只看到完成的江山锦绣图,清焰已无踪迹,暮云顶下,风雨难入,无底深渊,站顶可触云,没人下得去,清焰,找不回来了……”

    “云别天!”

    花下云疯了般的揪起云别天,将其贯于地上,正欲出手,一侍卫快步跑来,跪于地上:“参见皇上——参见王爷。”

    花下云正欲发作,那侍卫扑腾一下站起,满头汗水滴答落下,双手挥舞,语带哽咽:“皇上,王爷,公主——公主她,她坠下了暮云顶啊!”

    “什么?”花下云放开云别天,双脚颠簸,倒退两步,浑身颤抖,转眼泣不成声:“小~风  啊!”

    云别天闻听此言,猛地起身,跌跌撞撞跑向暮云顶。

    12

    暮云顶,尤知跪于崖边,眼神死灰一片,手中携着一缕红袖,寒蝉立于一旁,二白凤哀痛啼鸣,声声泣血。

    “风儿,我的风儿呢?”云别天衣衫褴褛,头发散乱,双眼再无一丝威严,周身再无一点霸气。脚步虚浮,磕碰着来到尤知身后。

    “尤知,此处放下我便好。”尤知回忆起云唤风方才与他说话时的情景。

    “陪我一起长大的嬷嬷告诉我,母后生下我后第二年,不慎从此处跌落。宫里连一副母后的画像都没有,我想她,问父皇,他什么也不告诉我,还将嬷嬷调走了。”

    尤知第一次看到云唤风露出如此小女儿姿态,好像一个未经世的小丫头,懵懂无力,眼露迷茫,让他忍不住心生怜惜,恨不得守她一生一世,十生十世。可如今……

    “不过,今天我把你带过来,让她看看女儿的目光如何——也让她知道,我知道她是我的母亲,我想她,我不恨她。”云唤风转头笑看尤知。

    见尤知不理,云唤风嘟嘴:“父皇让我和封朝三皇子成亲。”

    “什么!不,不行,我不同意。那三皇子在哪,我去杀了她。”尤知还沉浸在被云唤风承认的喜悦中未及转醒,闻听此言,瞬间暴动,提起寒蝉,周身劲力一起,须臾间飞沙走石,直把两只白凤冲的晕头转向,不知西东。

    云唤风掩口轻笑:“瞧你,我又没说要嫁给他。”

    “咳咳!我当然知道。”尤知将寒蝉一背,正身皱眉,威严遍身。

    “嫁给你可好?”云唤风道出了这世间最美的一句情话。

    “唤~风……”想起云唤风音容体态,尤知双目泣血,声嘶力竭,右手紧握半截红袖,贴于口鼻,已半失了灵智。左手更因扣拉地面而变得血肉模糊,森森白骨隐约可见。

    “就在此处拜堂。”云唤风牵起尤知大手,当先立地跪倒。尤知的心境彻底乱了,从今日与云唤风见面,再到交心而谈,确立关系,互定终身,水到渠成。此时此刻,无论尤知心中再有何疑,大男人一个,有所为有所不为,磨磨唧唧令人作呕,反手握起云唤风素手,猛一用力拉起云唤风:“我是男人,听我的。”

    尤知跪地,云唤风同跪,尤知单手举起,伸出三指:“苍天为鉴,日月做媒,今日,我尤知娶云唤风为妻,从此以后夫妇相称,永不分离,今后便再有刀山火海,万里黄泉,我夫妇俩亦同心永结,生死相依。如若违背此誓,便让我尤知,犹如此石。”

    话音刚落,尤知拾起石块,五指合拢,石块瞬间化作齑粉,被尤知随手撒下暮云顶。

    “叩头吧。”尤知看向云唤风,眼神由躁动变作安宁,没有了方才的激情烈火,这是相伴一生的坚贞与许诺。

    云唤风绝代风华,痴痴看着尤知,伸手抚摸他的脸颊,尤知只觉今日云唤风娇媚无双,尤其面色红润至极,虽有怪异,却也只当她太过兴奋罢了。

    三叩首完毕。

    “夫君。”云唤风轻呼。

    “娘子。”尤知转头,脸色由幸福急剧转变为焦灼。

    “娘子!娘子!你怎么了?”

    只见云唤风虽面色红润,笑靥如花,但口鼻处齐齐溢出鲜血,未待尤知反应,便一头栽倒在尤知怀中。

    云唤风伸手遮在尤知嘴边:“先听我说。”

    尤知热泪涌落,边摇头边将云唤风抱起:“唤风…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云唤风咳嗽两声,眉头紧皱:“别动,别动,我难受,让…让我先说。”

    尤知赶忙坐下,心无主见,一脸茫然,只余泪水流下。

    “我服下了一味药,不是毒药,是补药,皇宫宝库中,前朝的九源散,死者染一口,艳阳六七月,亦可保尸体十天不腐,我一生人,此前还服了一味扩大药效的草药,早该如此,不过被我生生抑制住罢了。”云唤风卓绝风姿不在,虽笑却难掩悲伤,口鼻处血流不断,不时轻咳,眼神中的向往与留恋,将尤知的心折到抽搐。

    “唤风…娘子…为什么?”尤知紧握云唤风贴于自己脸颊的素手。

    云唤风摇摇头:“我想母后了,我好想去看看她。”

    “不,不,我带你去找师傅,他一定可以救你,一定。”

    尤知猛一起身,云唤风一口鲜血涌出:“不要,不要,这九源散药力太强,早已侵入我的五脏六腑中了,你要是带我去找你师傅,恐还未到,我这身体就已经崩坏了。”

    尤知再次颤巍巍得坐下,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尤知,不,相公,你不要再哭了,现在我们已经成亲了——但我还是不满足,我想为你生子孕女,想…想和你一起游遍天下,然…然后找一个地方隐居,瓜田李下,只羡鸳鸯不羡仙。等到我们老去,满脸皱纹,发…发秃齿摇,就找一个……一…个桃园仙境,让我们…的孩子把我们葬在一起,你说…我们的墓碑上,写什么…什么字好呢?”云唤风的情况直转而下,从刚才与尤知叩头,到现在说几句话都气喘不停,不过区区片刻。

    “娘子,你不要再说了,你歇一歇,我就带你去找师傅。尤知自生下来流的泪水,都不及今日这一刻流得多。

    “为什么,娘子,这是为什么,你告诉我啊——你怎么能这么自私?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云唤风心疼尤知,情急之下又是一口鲜血呕出。

    “娘子,娘子……”尤知被吓得不敢出声,只低头呜咽。

    “相公,你不要…不要再哭了。我自小便没有母亲,身旁亲人除…除父皇外便只剩一个神出鬼没的二叔。宫里的人不会,也不能乱说话,二叔不常在身边,没人能陪我。父皇从来不会主动找我,除每天问安外,便再无见他的机会。我自三岁起便学四书五经,学宫中思想,学皇家帝道,学御下手段,学冷酷无情,学文韬武略。可却从未学过女红,未学过刺绣,未学过抚琴。自我成人,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是谁,我为谁活着。”云唤风此时眼中的不安,才真正的显露了出来。

    “直到我后来外出游历,虽世道艰乱,但我却从中读到了很多以前在宫中读不到的东西,即使后来父皇要求我外嫁,我也从没有真正的恨过他。相公,我好想父皇,我没有亲人,我多么想生在一个普通家庭里,尝尝亲情何味。帝皇家中,并非都无亲情,只是身不由己,为了一些东西,不得不付出一切。”

    云唤风本已是一副回天乏术的样子,可话从嘴边说出,竟越来越见流畅,云唤风脸色也越见振奋。尤知只顾俯身痛哭,无暇顾及,但云唤风自己清楚,她这是回光返照,她的生命,已到尽头。

    “夫君,你附耳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尤知慢慢将头探过。

    “夫君,若我同你离去,必与父皇交恶,我不想失去父亲,更不想失去你。夫君,我想让你带我去看络牵城的古工花野。夫君你可否答应我,三年不娶,让我瞑目?”

    未待尤知回应,云唤风红唇轻点,印于尤知脸颊一枚相思印。随后用尽体内最后一丝潜力,脚下一蹬,霎时间,红云乱舞,云唤风伴着百丈虹霓,头下脚上,落下了暮云顶,尤知只来得及伸手一探,撕下一缕红袖,嘴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喊叫:“不——唤 ~ 风。”

    “小风,我的小风呢?”花下云也跑了上来,落魄更甚云别天。

    崖边尤知心中此刻翻江倒海,不知是怨愤,后悔,还是腰斩般的痛苦,只知体内有一股力,欲把他搅碎,这股力兜兜转转,竟在他脑海中形成了一副云别天的样子。

    “都怪你,若不是你,唤风怎会死去。”尤知低声呢喃。

    铿唰,尤知翻转起身,用力拔出寒蝉,脚下用力,踏碎足下土地,寒蝉呼啸,引得天相起变,灰蒙蒙的风沙袭来,于风沙中,一道惊雷传来:“云别天,可死乎!”

    倏忽间,尤知于风沙中飞出,高举寒蝉,猛然下压,戟柄被大力甩至弯曲,带着风霜雷电,带着飞星火石,寒蝉落于距云别天不过五步之遥的地上,“咚”,沙石碎裂,尘土飞扬,半边悬崖塌陷,巨响传遍四海无湖,云别天掩于废墟,踪影不明,生死不论。只余花下云浑浑噩噩,瘫倒某处。

    尤知扛起寒蝉,摇晃着走远,背影只余落寞与死寂,不知去向。二白凤均哀鸣两声,带着死志,齐齐冲下暮云顶,不知死活。

    后世人有传——不知年月,夕岐湟山传人,世间执导使无双之兄尤知,于前云暮云顶劈山断岩,成红洞之天下奇景,造就一桩异谈,后不知所踪,执导使无双,悲痛之余灭两朝于北地。

    (上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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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昨天还是今天:还有下部?
        将冶:@文艺青年柳铠 结局的时候尤知并没有死,但最后无双是以为尤知已经死了,因而灭了封云两朝。
      • EAST南宫:写得很好,厉害👍👍

      本文标题:寒蝉知夏——云难成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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