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七月末，和顺古镇的雨季。
我抬起头，水滴沿着屋檐的砖瓦落下来，打到我脸上。从背上取下背包翻了半天，居然忘了带雨伞。
环视四周，瞧见粗糙的石壁上镶嵌了一块木牌，写了三个字：咖啡，书。
于是一头钻进了这家小店。实木的吧台正对着大门，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杯子和盒子。向上看，黑色的玻璃牌上写着一些咖啡和果汁的名字以及价目。
古镇与他的咖啡书屋
“欢迎光临。”
听到声音，我猛地晃了晃脑子，将视线下移，这才发现吧台后竟然站着一个人。那是一个青年，穿着灰色的体恤，正用一张手绢熟练地擦拭着手中的玻璃杯。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漆黑的眸子如同夜空的星。
我把旁边的玻璃当成镜子打量着我自己，唉，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肩膀也湿透了，怀里抱着拉链都没拉好的背包，看起来有些狼狈。
我不好意思地道：“那什么，来一杯热咖啡。”
“好的，请问要什么咖啡？”
“……卡布奇诺。”
“请稍等。”他低下头去。
我在吧台前的高凳上坐下来。进门右转，里面是一间书屋，四周的木书架上全是各种各样的书，屋子中央摆了大大小小几张木桌，橙黄的灯光使这小小的地方显得尤其温暖。
一只拿着白色毛巾的手伸到我面前。我扭头看向他。他微微笑着，“擦擦头发吧，放心感冒。”
“谢谢。”我指了指右边的书屋，“我可以去那边一边看书一边喝咖啡吗？”
他扬了扬眉毛，“当然。”
稍微收拾了一下头发，我跳下高凳，将背包甩在一把椅子上，绕着书屋转起了圈子。这里的书并没有分门别类地摆放，每一部书都有开过封的包装好的两三本。没有那种花花绿绿的小说，却有从北欧到香港、从文言到现代的各种书籍，给人十分文艺的气息。
店不大，内容倒挺丰富。
古镇与他的咖啡书屋
“您的卡布奇诺。”身后传来他温和的声音。我踮脚挑出一本李元洛的《宋词之旅》，接过咖啡在桌边坐下。
很久没有安安静静地坐在一个地方一边品咖啡一边阅读了。这种感觉很好。
也许是天气的原因，在我之后便再没有客人进店。我们两个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一个泡咖啡一个喝咖啡，两个小时里，耳边只有翻书声和雨声。
【二】
“嗨。”见他抬起头，我就笑着向他打招呼。可能是在这种旅游胜地很少见到回头客吧，他的目光落到我身上，眉毛轻轻挑了挑。
对于我的再度光临，我是这样解释的：“我住的客栈离这儿挺近的。反正没什么具体安排，就来你这儿玩玩。”
连着两天上午下午都来这里打发时间，我告诉他的是一个原因，却不是全部原因。我是个咖啡热爱者，他的咖啡味道香醇，拉花也好看；我喜欢看书，他这里的书可任我挑选；我喜欢看漂亮的人，他正好长了一张符合我审美的脸——虽说不上有多帅气，但干干净净的，让人心生好感。
古镇与他的咖啡书屋
雨一阵一阵地下，忽而大忽而小，店里人依旧很少，大多数时间只有我和他。于是，我们很自然地有了交流。
“你很喜欢看书和喝咖啡？”
“对。最疯狂的一次是刚上大学的时候一天喝了四杯咖啡，晚上通宵看完了《达芬奇密码》。”
“厉害。”他评论道，“不过女孩子少喝咖啡少熬夜，对身体不好。”
这会轮到我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了。
他没有避开我的视线。
“你是哪里人？”
“四川的。”
“那挺近呀。”
“太热，跑云南来避暑呢。”
“不过现在正是我们这里的雨季，虽然凉爽，但下着雨总会不方便。”
“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为了看风景而来。避暑嘛，安逸就行，比如坐在你这店里看看书。”
他眨了眨眼睛，笑了起来。
“的确。”
【三】
我问他这是不是他自己的店，他摇了摇头。
我说：“我一直有个终极理想，就是自己开一家书屋或者咖啡店，养点小花小草小猫小狗，有人来就给他们泡点咖啡打点果汁，我就坐一边观察他们；没人来就做来自己喝，然后抱着宠物看看书。”
“为什么是终极理想？”他这样问。
“因为很难实现啊。得买下店铺，首先我得手里有钱。而且若真是清清静静的没生意，我还得靠别的营生来养活自己。”
然后我感叹：“所以说理想总是很丰满，但人生又是很艰难的。”
“有终极理想的话，也就是说还有一般理想吗？”
“对。”我又说，“好好工作，拥有自己的书房，装修成我自己想要的模样，下班休假就坐在里面。”
他默默地看着我用勺子将拉花摧毁。
【四】
离开和顺那天依然在下雨。
我指着黑色架子上的明信片问：“这个单卖吗？”
他摇头，但弯下腰从抽屉里拿出另一叠明信片，“单张的话，你从这里面挑吧。”
“本来我想在你这里寄一张出去，但是我不知道收信的那个人现在在哪里。”我从里面抽出一张，“所以我还是自己收藏吧。”
我向他点了最后一杯摩卡，将《奢侈女人》放回书架，然后拿出《中国建筑史》。繁体字，在香港出版。
“嘿，我买这本啦。”
他看了看我手里的书，“用不用换一本新的？”
“不用。”我把书塞进背包里。
古镇与他的咖啡书屋
站在店门口，我回头向他摆摆手，“谢谢你，你的咖啡真的很好喝呀。”
“我可以给你写明信片寄来吗？”他突然说。
我愣住了。这一次，他仍然没有避开我的目光。他的眼睛真好看。
“当然。”我学着第一天见到他时他说话的语气道。
我们俩就这么看着对方笑起来。他笑起来也真好看。
【五】
等我意识到我忘记把我的地址给他的时候，我已经拿着登机牌站在驼峰机场里了。
而且我竟也忘了店名——或者说，我根本没有留意去看店名，我的注意力全放在店员身上了。
于是记忆里留下的，只有和顺古镇那长长的石板路，咖啡的醇香，书页的油墨味，以及和他一起听的下雨的声音。
古镇与他的咖啡书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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