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本文参与无名写作征文,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我是谁,我记不清了,我做过了什么,好像也忘记了。我随着湖水荡漾翻起,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眼前一片模糊,望了一眼天空,硝烟似乎已经散去。脑子里闪过了一个画面,我躲在死人堆里,屏住呼吸,从缝隙里张望着,看到一排人被绑着跪在地上,“哒哒哒”子弹开始扫射着,那排人倒在地上,身体里留下子弹头,血迹渗透在衣服上。拿枪的人在践踏着无辜的性命,他们在笑着,那丑恶的嘴脸,刻下抹不去的罪恶。
血腥味漂浮在上空,我紧捂着嘴巴,不敢冒出声来。我厌恶那一群拿枪的人,可我似乎也厌恶这样的自己。我好像不能和他们决一死战,是害怕?还是其他原因?我都想不起来了,大脑里一片空白,曾经的记忆都记不清了。
湖水有些冰冷,衣服全湿透了,那隐藏在衣服里的血迹,被湖水洗涤着。身上凉嗖嗖的,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哈欠。我紧抱着木棍,在湖面上漂着,我不知道自己是谁?更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里?
缕缕炊烟,漂浮在岸上,那一眼望去的稻田,似乎躲开了战争的洗礼。肚子咕噜噜地响着,已经很久没有东西下肚了,我借着剩余的力量,游到岸上来。
湖水像一面镜子,折射着狼狈的自己。我看着湖面的自己,脑子一片空白,我的脸上涂着一层黑炭和一些模糊的血迹,双手也沾满了鲜血,不知道是谁的血?但我似乎有一种感觉,我杀过人,可我却记不住了。
我用手捞起水,洗着脸上的碳和血迹,那黝黑的皮肤,褪去一层碳,也显得有些白净。我看起来有些年轻,大概20岁左右,可这20年我怎么过来的?全部记不清了!
我试图回忆着过去,脑子开始嗡嗡地响着,脑海里闪过一个画面。炮火声连绵不断地响着,一个男人的手狠狠地扇在女人的脸上,我的心有些痛,捂着胸口喘不过气来,一滴泪从脸颊上滑落了下来。我似乎很心疼这个女人,可我看不清她的样子,更记不得她的名字。
头疼得厉害,似乎快裂开了,我躺在地上打着滚,紧抱着头,记忆到处乱窜——凶巴巴的男人、可怜的女人、还有躲在衣柜的小男孩,炮火声、惨叫声和哭泣声,夹杂在脑海里,快速地闪过。我无法控制那闪过的画面,脑子里像加速的电影,不知道快到几倍速,总之就是一闪而过,让人无法捕捉。
“你没事吧?”
我摇晃着脑袋,拍了拍自己的后脑勺,嘴里喊出一句:“我头疼!”
眼睛里的缝隙,出现一个陌生男人的身影,他穿着长长的衫褂,裤子上有几个补丁。
他打量着我,看到我衣服上有斑斑血迹,小脚步不自觉地退了一步,“你到底是谁?”
我强忍着头疼,深叹了一口气,“我不记得我是谁了?”
“你该不会是鬼子派来的奸细吧?”
鬼子?奸细?这两个词有些熟悉,但记不起在哪里听过?我看了看自己那破烂的衣服,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我脱下衣服丢在一旁的草丛中。
他看了看我身上有许多伤疤,有子弹射穿的痕迹、有刀割过的痕迹、还有火烫伤的痕迹。
我摸着左胸下方的子弹孔,脑子里又闪过了一个画面,“开枪呀!你忍心杀死我吗?”一个男人紧紧地握着枪,我看不清他的样子,更看不到拿枪的人,可不知为何?看到他这样,我心里莫名地痛着,难不成我是他?
“你不会是抗日英雄吧?”眼前的那个他微笑着,上下打量着我。我沉默了一会,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我的脑子好痛。”
他微笑着说:“我叫李莱,我父亲是一名抗日英雄,听说他们把鬼子赶出去了,现在抗战结束了,天下已经太平了。”
抗战结束?那些埋葬在记忆深刻的炮火声,似乎也结束了?每一阵炮火声,都消散在1945年的夏天。
“李莱?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我打量着李莱,不好意思地看着他。
“什么忙?”
我听到肚子咕噜噜地叫着,看了看远方的炊烟,一股饭菜香味扑鼻而来。
“你是饿了吗?”
我点了点头,无奈地说着:“这肚子有些不争气,方便吗?”
李莱指了指远方,“前面是我家,我带你过去吧。”
我望了望前方,似乎有几户人家,他们的家住在稻田旁,那淡黄色的一片涂抹着田野,在阳光的照耀下,变得更加夺目。
我们走在田野的小路上,李莱朝着村民们打着招呼,村民们和蔼地笑着,好奇的目光落在我这个陌生人身上。
过了一会,来到李莱的家,李莱喊了一声,“阿爷,我带了一位抗日英雄回来。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爷子,从厨房走了出来,他手里端着一盘花生,李莱接过花生放在桌子上。
老爷子打量着了我,满脸的皱纹在岁月的夹缝中平铺着。他眼里闪过一道光,疑惑地问着:“你真是抗日英雄?”
“抗日”这个词似曾相识,可如今我也不记得了,我缓缓地摇了摇头,淡淡地说着:“我忘记了。”
李莱打来两碗米饭,轻轻地端到饭桌上,他朝我笑着,“你请坐,不用客气。”
我坐了下来,肚子饿得难受,端起碗,拿起筷子,把饭往嘴里送。
老爷子和蔼地笑着,“别光顾着吃饭,多吃菜。”
“谢谢。 ”我边夹着花生边说着。
李莱端了一盘青菜,不好意思地看着我,“家里穷,只有一盘花生和青菜,你别介意呀!”
我摇了摇头,米饭堵在嘴里,夹起一条青菜往嘴里送,一口咽下,嘴里空出位来,回了一句:“不介意,谢谢你们这顿饭。”
我吃饭向来很快,一会就把肚子填饱,而我的速度让他们感到吃惊。
老爷子深叹了一口气,“你们这些军人应该很辛苦吧,连吃饭也要训练。”
军人?我脑子里似乎出现了一个男人,他穿着浅褐色的军装,戴着大檐帽,穿着一双长靴子。他那方正的脸,样子有些模糊,但仔细一看,他长得和我有些像,那黝黑的皮肤、那高挺的鼻子似乎都和我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眉梢下那双犀利的眼睛,刻着几分戾气。我看到他举着枪,对准了一个女人,女人不甘示弱,转向她的脸,向着男人一步又一步地走近。
女人穿着浅蓝色的旗袍,乌发刚好过肩,她那双灵动的眼睛,看别人的样子,总藏着几分温柔,她的眼泪在眼珠子里打转。我看着却很心痛,他们两个人似乎和我很熟,经常出现在我的脑海里,但我却说不出他们的名字。
李莱看到我懵在原地,就喊了我一声,“是不是头又疼了?”
我点了点头,脑子里的碎片似乎散了一地,始终无法凝聚起来。
李莱指了指一间房间,“要不你去床上躺会?”
“这多不好意思呀!”
我很客气地说着,但小脚步似乎在抗拒,毕竟我很久没有躺在床上休息了。
“没事,你去吧。”李莱朝我挥了挥手。
我没有拒了他的好意,来到床边,躺在床上,我试图找寻着记忆,脑海里又出现了那个男人和那个女人。
“你开枪呀!”女人朝男人喊了一声,似乎早已经把生死看透。
男人缩了缩手,嘴里说着不流利的中文,“是你,是你出卖了我,让我军吃了败阵,是不是?”
女人没有退缩,胸口往枪口顶上,“是我,我恨你们屠杀我的同胞,更厌恶你们践踏我的国土,所以我同样也恨你。”
女人的眼里闪过一道光,那似乎是她的信仰,也是她不能完成的使命。灯光照耀在她那白皙的脸上,她的眼袋微肿,眼角下的黑眼圈,写满了她的忧愁。
“所以你从来都没爱过我,对吗?”男人恶狠狠地打量着女人,他又一次把枪举起来。
“对,我接近你,只是为了任务,这样你满意了吗?”女人的心似乎已经死去,在家国面前,她不能再提起“爱”字,她看了看衣柜,摇了摇头。
那上锁的衣柜,漆黑一片,一个小男孩躲在那个衣柜里,他轻推着衣柜,衣柜晃动了一下,出现了一条缝隙,他透过缝隙,看到男人用枪指着女人。
扳机扣动了,男人杀死了心里残余的爱,一颗子弹打穿了女人的胸膛,血从旗袍上冒出来,涂抹着那一片红。
小男孩拼命地推着衣柜,眼泪不断地落下来,敲打着这夹小的空间。
我的头越来越痛,心也跟着痛了起来,一滴泪滑落在我的脸颊上。一种莫名的哀伤将我覆盖,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脑子里的碎片似乎又散开了,我不知道为何总是想起他们?难不成他们和我的身世有关?我该不会是那个拿枪的人吧?他确实长得和我有几分像,可我是一名军人吗?可我为什么要杀死那个女人?
头疼得越来越厉害,脑子里的碎片开始乱闯着,炮火声响彻着,我似乎很厌恶炮火声,我蜷缩着身子,蹲在墙角,微微颤抖着,我似乎看到了一面旗,那血红的红日刻在旗帜上,我站在那面旗下,不甘情愿地抖擞着身子。
李莱看到我蜷缩着身子微微颤抖着,他连忙走过来,关心地问道:“你没事吧?”
我拍了拍我的头,一种刺骨的痛,传遍了身体,脸上的肌肤似乎拧在一块。我叹了一口气,弱弱地说着:“我似乎看到一面旗。”
李莱很激动地站了起来,从桌子上拿出了一张黑白照片,上面一个人站在一面旗帜下,旗面上一轮圆日,射出几数叉光,“这是我父亲,你见过吗?他也是一名抗日英雄。你看,他在青天白日旗下敬礼呢?你看到的那一面旗是青天白日旗吗?”
脑子里的碎片再次翻起,我似乎也见过这一面青天白日旗,可不知道为什么?我对青天白日旗,少了很多熟悉。我擦拭着额头的汗水,瞄了一眼照片,“你父亲是抗日英雄?”
李莱点了点头,眼里的泪水在打转着,“对,所以看到你的时候,我想起他了,可他再也回不来了,死在鬼子枪下了。
鬼子?这个词有些熟悉?脑海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你父亲就是一个嗜血的鬼子,我对他只有恨没有爱。”
女人牵着小男孩的手,来到书桌旁,小男孩的眼睛和女人一模一样,都有着灵动的感觉。女人按着眼前的那张纸,温柔地对小男孩说,“拿起笔来。”
小男孩看上去只有六七岁,他依偎在女人身边拿起笔来,一时不知道写什么字?女人见状,握着他的手,在纸上写着一个“国”字。那坚韧的笔画,藏着一颗爱国心,女人瞪着她前面的旗帜,当那红日升起之时,就是她心痛之时。在国家和爱情的双重压力下,她难以选择,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她的孩子身上。
我好像见过这个场景,但我不知道女人和小孩和我是什么关系?可那一面旗,我似乎看清了,“那是一面旭日旗。”
李莱听了,把我从床上拖了下来,拽着我的衣服,朝我吼了一声,“所以你是日本人?”
我听到日本人三个字,似乎想到什么,记忆中的那个男人,用钥匙打开衣柜,他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把小男孩抱进怀里,“从现在开始,你不是许卫平,你叫藤原中雄,一个日本人。”
小男孩看到地上那一摊血,狠狠地推开了他,“是你杀死了我妈妈,我恨你。”
男人沉了沉双眸,“她是个叛徒,她接近我,成为你的妈妈,只是为了她的任务,她所谓的名族大义,也是狭隘的。”
小男孩紧握着拳头,往男人胸前捶着,“我不要当日本人,我是中国人。”
“我是中国人。”我的嘴巴被大脑操控着,说出那一句话。
李莱赶紧松开了手,疑惑地打量着我,“你是中国人,为什么会看到日本人的旗帜?”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脑海里总是出现三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
李莱想了想,疑惑地问着:“那你会不会是那个男人?”
“不像,我的中文说得比他流畅,而且我的眼睛不像他。”我试图回忆着刚刚看到的场景,脑子里的回忆,像关不紧的水龙头一样,一滴一滴地往外流。
男人抱着小男孩,把小男孩丢进军营里,“从现在开始,你叫藤原中雄,是一名士兵。”
军营里,似乎还有几个男孩,他们拾起石头,朝藤原中雄砸去,小男孩迅速躲避着,大喊了一声,“我不叫藤原中雄,我叫许卫平,这是我妈妈给我取的名字。”
我的头越疼越厉害,像无数只虫子在撕咬着我,我的每一寸神经,似乎都断了,痛觉不断地往大脑传输。藤原中雄和许卫平这两个名字很熟悉,但又像两股压力,压在我的心头。
李莱看到我难受,给我倒了一杯水,我接过水,一口饮尽,口渴是止住了,可回忆还是到处乱窜。
我打量着李莱,“我实在记不清我是什么人了?如果你发现我是日本人,你会怎么对我?”
李莱沉默了一会,撅了撅嘴,“我可能会打你一顿,然后把你悄悄送走。”
“为什么还要把我悄悄送走?你不是很恨日本人吗?”
“因为我怕我爷爷知道了,会伤害你,他比我更痛恨日本人,所以打你一顿解解气,再放你走。”李莱嘴里说着狠话,心里却盼望着我不是日本人。
我缓缓地走出门外,听见老爷子的打鼾声。
李莱跟在我后面,“要不,我们去田野看看。”
我点了点头,嗅着清新的空气,望着广阔的稻田,那淡黄色的稻谷,似乎在滋长着,等待着收割的日子。
李莱指了指另一片稻田,那里有一半似乎被烤焦着,那黑黑的碳,涂抹着稻田一片,他叹了一口气,“战火毁了那个稻田,水稻埋在地里,再也无法生长了。”
我看了看,忘记了时间的流逝,记不清是何年何月何日,只记得炮火声时不时在脑海里响起。再次想起时,又是一种厌恶。我伸出手触摸着光,感觉到时间在指缝里游走,“对了,今日是何年何月何日了?”
“1945年8月15日了。”李莱沉重地说着,心里刻满了对战争的厌恶。
“我们去那片田野瞧一瞧吧。”说完,我朝着那片田野跑去,速度飞快,像经受过特训的士兵一样。
李莱跟在我后面,落下了一段距离,他开始加速着,离我越来越近。
我跳下田里,看着被战火烧焦的半片田地,心里不自觉地跳出“和平”两个字眼,脑海里关于这两个字眼的回忆,也迅速连接在一起。女人看着桌子上的“国”字,打量着小男孩,深叹了一口气,“要是能活在和平的年代,该有多好?”小男孩嘟了嘟嘴,拉扯着女人的衣袖,“妈妈,什么是和平?”
“什么是和平?”我的脑海里又响起炮火的声音,女人铿锵有力地说着:“和平就是没有战争、没有侵略、更没有炮火声,我们可以和自己的亲人,去看日出日落、去看那美丽的风景,那时有白鸽飞过,世界已经太平。”
李莱气喘吁吁地站在我身旁,那急促的呼吸声,冲进我的耳朵里,嘴里呼出一股热气,他累得躺在另一半稻田上。我也轻轻躺下,那半片涂抹成黑炭的稻田,躺着几棵大树,大树被碳火烤焦着,那一层又一层的纹路,写着不一样的年轮。树枝被打散在地,有粗大的、也有细小的,可再也看不到嫩绿的树叶,一切仿佛都已经萧条。再看那另一半的稻田,水稻埋在地里,像受了情伤的姑娘,再也无法抬起头,面对这偌大的伤害,那一成片的嫩绿,试图遮盖着战后的悲怆,看不见水稻底下埋着什么?它们一成片地弓着腰,低着头在哭诉,战争给它们带来的悲伤,似乎也没有减少。
李莱躺在可怜的水稻上,像侵略者一样霸占着它们的身体,就连本属于它们的这一片土地也霸占着。我仰望着天空,享受着占有的欢喜,天上那一朵又一朵的白云,见证着水稻被我们欺凌,我们的罪行也刻在此刻。微风袭来,水稻埋成一片,那成丛的水稻,似乎点燃着它们的斗志,它们变成一条又一条毒蛇,“涮涮”地在李莱身后游走着。
“小心,有蛇。”
那金黄色的蛇头,是稻谷的颜色,青绿色的身体,是水稻的叶子,它们向我们爬来,试图把我们这两个侵略者,赶出这片神圣的土地。
我看到它们气势汹汹,连忙退后着,后脚跟没有站稳,倒在地上,脑袋磕在大树上,眼睛直冒着星星,意识似乎快要消散了。
李莱看到蛇在我的脚上爬着,他连忙踢开蛇,背着我爬上了田野,我脑袋里闪过一道闪电,那泛起的记忆,出现了我、一个一模一样的我。
记忆中的我,开着车在街上巡逻着,那模糊不清的街道,似乎不再热闹,卖报的男孩环视着四周,仔细地打量着我,他轻轻走近我,问道:“许先生,买报吗?”
“许先生?”
我似乎很久没有听到中文,那些“八嘎”的字眼,早已经成为张开闭口的言语,可我却记得那个女人教过我中文。她不是一般的女人,而是我的母亲。
我看了看四周,心不听使唤地跳着,男孩朝我车里丢下纸条。我用手袖遮住纸条,朝男孩挥了挥手,继续开着车,行驶在街上,我看到一个没有人的巷子口,这里没有日本人,也没有中国人,只有我自己。我连忙打开纸条,上年写着一句话——晚上十一点,鹤云楼顶楼一聚。
我焦虑地等待着夜幕降临,穿着一身黑,戴着黑帽子,借着夜色点缀,穿梭在无人的巷子口。微风袭来,心里的疑惑被掀起,“小男孩怎么知道我姓许?难不成是我母亲那边的人?”
我来到热闹的鹤云楼,那扑鼻的菜香味,嘴巴顾不上去尝,轻咬了一下平淡无味的下唇,往顶楼爬去,心里开始紧张起来。离顶楼越近,也越离真相越近,看着还有几个台阶,就登上顶楼,我擦拭着额头的汗水,掏出手枪,放慢脚步,边观察边走到顶楼。
“你来了,许卫平。”
我看了看眼前的那个男人,月光照耀在他的脸上,那犀利的眼神打量着我,高挺的鼻子,像是在哪里见过?他摸了摸胡须,看上去有四十多岁左右,他右手插在口袋里,不用想也知道,他没有完全信任我,正用口袋里的枪对准我。
“说吧,找我做什么?”
“是你母亲让我来的,我是你舅舅许明书。”
许明书淡淡地说着,右手微微地动了一下,那深邃的眼神,写满了不为人知的想法,侧脸的伤疤,显露在月光之下。
“所以你来找我,是想见见我这个外甥?”
我疑惑地打量着他,轻轻把手枪放进口袋里,他也笑了一下,看出我没有敌意,就把右手伸了出来。
“你母亲其实是一名共产党员,她接近你父亲是想找机会刺杀他,可没想到她竟然爱上了你父亲,甚至不忍心打掉你。可她想不到的是,你父亲就是一只豺狼,他在权利面前荡漾着,放肆着自己的杀戮,我们的同胞都死在他的手里。所以这一次,我想你完成你母亲的夙愿,顺便替你母亲报仇——杀死你父亲!”
我听了,脑海里的记忆碎片,似乎连成了线,原来我就是那个男孩,也是藤原中雄和许卫平,可我要替我母亲报仇、杀害我父亲吗?我的心开始痛着,“所以你要我杀死我的亲生父亲?”
“他已经不是你的父亲了,他是一只豺狼、是杀死你母亲的凶手,更是践踏无辜性命的侵略者。”
许明书激动地说着,可我还是有些不忍心,毕竟他养育了我十几年。没有他,我可能早已经死在军营了,那挥散不尽的血缘关系缠绕着我,我身体里的血,一半是中国人的,另一半是日本人的。
“容我想想。”我试图推脱许明书,再想办法找缓兵之计。
“来不及你多想了,就在明日凌晨三点,我们会夺回我们的领地,请你在那之前,务必杀了他,和我们里应外合。”许明书的眼神闪烁着,一滴汗水滑落在他脸颊上。
我深叹了一口气,朝他挥了挥手,淡淡地说了一声,“我会尽力帮你们。”说完,我转过身,没有回头,心里的纠结再次翻涌,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走到那一步?
望着天上的星星,那被硝烟弥漫的天空,也不知道何时可以拨开云雾?我想生在平常人家,在那个和平的年代,健康快乐地成长。
我迅速跑着,跃进军营的墙下,穿梭在那条熟悉的小路,我追寻着记忆,想起我母亲的名字,她叫许舒婉,是一名中国共产党员。
李莱背着我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我的脑袋疼得厉害,脑海里的记忆似乎搅拌在一块,可我却不开心了,因为我不再是我。
记忆中的凌晨,我静静地望着天空,云和光展开了一场较量,月光躲藏在云背后,时而升起照耀在旗帜上,可云也不甘示弱,试图把光挡在身后,让黑暗笼罩着天空。
我的心开始纠结着,举起枪又放下,母亲惨死的画面忽然漂浮在我眼前。我紧咬着牙关,走在无人巡逻的石子路上,来到他的房间,从他杀死我母亲那一刻开始,他不再是我的父亲,而是藤原少佐。
我小心翼翼地推开他房间的门,他躺在床上,嘴里冒出呼噜声。我的心跳加速,看着这熟悉的面孔,心里出现了两个我,一个是不想杀死他的藤原中雄,另一个是想杀死他的许卫平。
我准备扣动扳机,想给他一个了断,可心像是被刀割了一样,手举着有些酸,我缩回了手,他还在打鼾,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
忽然,远方传来一阵炮火声,我立刻把枪举起来,想必是凌晨三点了,该是动手的时候了。
他揉了揉眼睛,打开床头灯,灯光打在我的脸上。他没有一丝慌张,用手紧握着我手里的枪,嘴里吐着不流利的中文:“开枪呀!你忍心杀死我吗?”他没有和我说日语,可能是不习惯?又或者此时该用中文。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我的手指轻轻地放在扳机上面。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你恨我杀了你母亲,对不对?”
“对,我每一天都在恨你,恨不得杀了你。”我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准备给他一个了断。
“那你开枪吧,死在你手里,我不怨。”他紧闭着双眼,似乎已做好死的准备。
我咬紧牙关,还是下不了决心,我用力挥着手臂,朝他后脑勺打去,他头晃了一下,晕了过去。我想逃到没有战争的地方,我试图想用假死,逃出这个我恨了十几年的地方。
我跑呀跑,借着云把光遮蔽,趁着双方战乱,躺在死人堆里,我憋着呼吸,不敢冒出声来,我看到一个接着一个人倒下,尸体压在我身上,血迹溅在我衣服上,那恶心的血腥味,让我有几分作呕,一排人被押在旭日旗下,远方传来一阵阵炮火声。我似乎在人群里看到了许明书,他倒在地下,朝着敌人开着枪,他笑着喊了一声,“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胜利注定是我们的!”一颗子弹向他飞来,我的心开始痛着,会不会是因为我害死了他?
我望着那一面湖,湖的对面好像没有战争,我的视线模糊,眼泪汪汪直下,我咬着自己的手掌,不想暴露自己,更不想再回到战争中去。
一队士兵举着青天白日旗,他们嘴里喊着:“把日本鬼子赶出去。”我趁机翻起身,跟在人群后面,向那面湖跑去,心里向往的和平,似乎就在不远处。
一颗手雷落在我的身旁,“轰隆”一声,我被炸倒在地,后脑勺磕在地上,脑袋嗡嗡直响,我身子奋力往前翻,借着湖水荡漾,漂浮在湖面上。
“不要!”
我在李莱身上喊了一声,眼睛眯成缝,看了看前面,快到那一面湖了,我好像又回到了原地,脑子里的记忆似乎都串联在一起了,可我这一次不想成为谁,只想为自己而活。
“你没事吧?”
“放我下来。”我拍了拍李莱的肩膀,听着他的气踹声,想必他也累坏了。我朝湖面跑去,用湖水洗着脸,湖的那一边,被血液染红一片,那血腥味浸泡在风中,逐渐被风吹散。
我试图控制着自己的记忆,想起我的母亲,她牵着我的手,走到衣柜前,在我耳边说着,“待会不管发现什么事,你都不要出声,好吗?”我疑惑地问着她,“为什么?”她没有说话,沉了沉双眸,叹了一口气,“孩子,如果可以重来,我希望你谁也不是,就是你自己。”
我追寻着记忆,却试图忘记一些悲痛的过往,我想重新开始,不再是藤原中雄,也不再是许卫平,我就是我,那个生活在没有战争时代的我、那个重新开始的我。
李莱看到我无动于衷,望着远方出了神,他打量着我,“是不是想起什么了?”
我抬头望了望天空,硝烟已经散去,一群白鸽划破天际,飞在蓝天白云下。
“我都想起来了,我叫无名,一个重新开始的人。”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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