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颖提着一把带鞘的短刀冲进车库,车库里陷入了混战,已经打得一片狼藉,脚边躺着几把零散的椅子和碎酒瓶。几个人看见有人进来,从那群人中朝她走了过来,手里都有武器。
朝她走过来那群人里,领头的是个拿铁棍的光头。车库里灯光昏黄,头顶上一只摇摇欲坠的灯泡照在他的光头上,反射出了整个车库里最闪亮的光。
那光头纹着麒麟的粗壮手臂举起铁棍,朝顾颖砸下来。顾颖刀鞘一拨,擦着铁棍侧过身去,已经侵近光头身边,一掌劈在他耳根后。趁他一懵,顾颖拿住他的腕子一拧,夺过铁棍逼退了围上来的几个人。光头扑腾了两下还想反抗,顾颖擒着他的那只手发劲,在一声扭曲的痛呼之中把他摁在了地上,又撞翻了几个箱桶。
叮叮当当一阵骚乱,原本在围攻另一人的人群被顾颖分散了注意力,朝这边看过来。
顾颖冲人群里大喊一声:“跑啊!”
一片混乱之中,有人喊:“又一个帮忙的,收拾那女的!”
章藉正跟一个拿着菜刀乱挥的斗狠,突然听见一声熟悉的呼喊,不再恋战。一晃一退,避过几个人,开始向外突围。顾颖此时也从外冲进包围圈,接应上了章藉。
两人联手,谋一条退路轻轻松松。
逃出车库时,后面的人追了上来。顾颖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枪,咔咔上膛,看也不看,朝身后砰地一枪。
追上来的人被吓得齐齐一愣。顾颖抓住章藉的手腕往前跑:“假枪,吓唬人的,快跑。”
甩掉那帮人,顾颖要章藉跟她去阁楼。阁楼在一栋居民楼的顶层,位置不偏僻,却很安静,地方不大,窗户也是朝西开的,唯一一点有趣的地方就是从这阁楼里能直接爬到楼顶,而从这二十三层楼的楼顶,几乎能俯瞰整个城市。
阁楼狭小的空间,几乎被杂物堆满,只有中间留了一小片够转个身空地。灯装在窗边的墙上,吸引着几只小飞虫环绕不散。
章藉自知理亏,没敢先开口问顾颖为什么会大半夜突然出现在这里——按理讲,她现在应该在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城市,过她安稳的生活。
顾颖盯着章藉问:“你为什么会跟那群人纠缠在一起?”
章藉心里盘算着怎么找个借口,把这事圆过去,顾颖又说:“别拿你那套骗我。”
章藉斟酌着用词开口:“那个车库其实是他们黑帮的根据地,他们在这做高利贷的交易,这次欺负到了……”
“他们在这个扫黑除恶的社会里还能活下去,真是不容易。”顾颖毫无感情地打断了他,“黑社会犯事,你不报警,一个人来打架斗殴挑衅滋事,想一块进去吗?”
他们的规矩是严禁在外惹事,章藉知道得很清楚。这次明知故犯,顾颖不打算再轻易放过他,让他像平时逗顾颖那样,找个荒诞的借口糊弄过去。
回想车库里的情景,顾颖觉得穿越了时空。顾颖虽然不是没见过小混混,却依旧在亲眼见过之后对他们的外貌和行为感到震惊——在这个年代,居然还有人对大金链子和神兽文身保有这样近乎自豪的热爱,甚至坚持不懈地在杀马特的路上越走越远。
章藉平时确实有机会接触各色各样的人,但他怎么会和这群人产生这么严重的纠葛?
章藉看着顾颖。
顾颖发觉自己没有权利要求他说实话,叹了口气,说:“你知道什么后果,对吧。”
章藉点点头:“我老老实实在这待一个月,坚决不再犯事了。”
顾颖心一软:“跟我去楼顶上坐一会。”
二十三层足够高阔壮丽,却也足够惊心动魄。章藉不知道顾颖为什么能在这个高度上谈笑自若,他小心翼翼地扒着屋顶,把自己放在了一个最不容易掉下去的地方。
顾颖坐在旁边,抬头看天,天上一颗星星也没有。整个城市灯火已经熄灭了大半,像一只昏昏沉沉将要睡着的巨兽,蛰伏在大地上,发出无声的呼吼。
章藉看着顾颖,顾颖沉默地看着天地间的城市,只有夜风在二十三楼来去。
顾颖突然说:“你有没有听说过高地效应?”
“嗯?”
“高地效应就是说,当人站在很高的地方的时候,就会产生往下跳的冲动。”顾颖转头看了章藉一眼,“因为当我们站在悬崖边,恐惧和求生的本能会要求我们后退,但是我们的理性会马上出现,告诉大脑我们是站在原地不动的,没有人或物在后面把我们往下推,我们可以安全地站在这里。一方面是后退,一方面是不动,为了平衡这样的矛盾,我们的大脑不得不处理出另一种感受,那就是往前走——或者往下跳。”
顾颖说:“所以在悬崖边,人们往下跳的念头是完全自愿自发的。”
章藉没听懂她的解释,只听懂了最后一句话。
——就像深渊在诱惑我们往下跳一样。
章藉还是没问顾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他只是漫不经心地问:“最近日子很悠闲啊?”
顾颖拿着那把短刀,一下一下敲着屋顶,好像在打什么节奏。
“是啊,悠闲得半夜转到黑帮车库去了。”
章藉嘿嘿一笑:“师姐,你这刀不错,在哪弄的啊?”
顾颖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很奇怪他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然后用很平常的语气回答了两个字:“淘宝。”
当顾颖说人自愿地想要往下跳时,章藉就已经大概猜到了她出现的原因。他不想跟顾颖继续这个话题,因为他没有办法改变顾颖的绝望,哪怕一点点。
他也不知道顾颖确切的原因,就像顾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跟一帮小混混死磕。
这个阁楼是师父留下的,章藉在外惹事,仗着本事打架斗殴,第一次犯要关上一个月不许出门。
送走了顾颖,章藉站在阁楼中间那只够转身的一小片地上,深吸一口气,摆好了起手的架势。
他眼前闪过刚刚车库里那群人的影子,第一个是那个一头紫毛拿菜刀乱砍的。
他出手没有章法,只是凭菜刀锋利逼着别人后退。这样的好对付,却也容易出意外。空手夺刀有点风险,章藉想,那就引他砍过来。
章藉佯装要跟他正面过招,想象中的那个小紫毛拎着菜刀就砍了过来,章藉使一招虚怀若谷,把刀势引了过来。
我身后也是人,他这一刀会砍到同伴头上。章藉能想象出他身后那人大喊躲避,小紫毛惊慌地收手。章藉错身,微微偏头,左踩一步,这是他刀的死角,但这种人估计看不出死角,还会出手。章藉韦陀献杵化作五丁开山,借势将那小紫毛往他身后扔。
借力打力,章藉这一式得心应手。小紫毛后面,下一个也是一位发型一言难尽的大哥……姑且叫他邪魅冷峻杀马特。邪杀比紫毛会打,须小心应对。
章藉随意给那帮人起着外号,哈哈一笑,两手握拳,一记搬拦捶崩了出去。邪杀应该料到他这一拳,双手举起格挡。格挡——自寻死路。章藉任这股力自己往前打,邪杀的胳膊直接弹到脸上。趁他脸上挨这一下,章藉扭身飞起右脚一踹,又借力转回来与其他几位周旋。
章藉招式越走越流畅,却索然无味。自己脑海中模拟不出被众人围攻的场景,只一对一打,一点磨砺效果都没有。
本来以为这次吃了亏,用车库里的情景练一练能有所精进。既然没效果,那便换一位功夫好的来练。章藉心念一转,顾颖的身形出现在眼前。
章藉被自己吓了一跳。
怎么会是顾颖?顾颖什么时候比自己厉害了?
虽说是同门,章藉平日也很少与顾颖见面,更别说切磋。前些年见面机会还多,最近两人交流寥寥,确实很多年没见识过顾颖的实力了。
章藉这么想着,苦笑一声,我也没资格时时刻刻知道她的实力。然后定了定心神,专心地盯着眼前这个顾颖。
最好不要拿她来练手,章藉心中一个警告的声音越来越强。但越是这样,他越是忍不住地去想象,去模拟顾颖的招式和动作,用他所有的意念造一个活生生的顾颖在对面,甚至费尽心思打磨每一个细节,让她臻至完满和鲜活,就好像那是什么有着致命诱惑的陷阱,心念一动便无法自拔。
章藉想起顾颖的话:
当你站在深渊之上,便不由自主地想要跳下去——而且是完完全全地处于自主自愿。
章藉想,我要去拥抱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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