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提奥

亲爱的提奥：

馀雪满枚，你还好吗？我们很久没有通信了，就像春末逐渐变少的草莓。感谢你上一次寄来的画布和颜料包裹，它们对我来说非常及时。圣诞节快要到了，我又回到了阿尔勒。请记得修改地址，以便我能收到你的回信，我把新的地址附在了这封信的末尾。

是的，我从奥威尔回到了阿尔勒，因为加谢先生说我已经痊愈了，我想他多半是在安慰我，你知道的，我的病情总是反反复复，不过，近来我的确能感觉到我在身体状况在好转。

大概是一个有雪的晚上，我又梦到我和父亲在激烈的争吵，和圣诞节的那次很像，我们争吵的内容总是关于我不去教堂，我惊醒的时候还是深夜，发现是个梦。我现在不在海牙，所以也不会有机会和父亲争吵，但如果我能见到父亲，我也希望我们不会争吵。

是上一个圣诞节的时候，高更说他要离开，病痛折磨着他，可我总是打心底里极度的想有人陪伴在我身边，他总是向我提意见，我们的观点总是互相违背，我知道事实是画家们太沉浸于眼睛看到的东西，所以不能充分的掌控生活中其余的东西，但他的离开还是让我感到沮丧。

我不能完全接受，我们有我们自己的观点，分开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是我还是希望他能留下来，一起画画。就是在那时，我割掉了自己耳朵，我真的很沮丧，并且感到冰冷的孤独，不知道如何安置我的情绪激动，可当我回过神来，我又知道自己做的不对。

上帝会宽恕做错事的人的，我曾经和毛弗谈过类似的问题。我说我确信在教堂，甚至在讲坛，一个人也可以说一些有训教意义的东西时，毛弗同意我的说法。然后他又背诵了伯纳德神父的布道词：上帝，上帝是万能的，他创造了海洋，他创造了陆地，他创造了天空以及星星、太阳和月亮。他可以做一切事情，一切事情。但是，上帝有一件事不能做，万能的上帝不能赶走一个罪人。

我正试着不去想那些事，让自己忘掉不幸。

这些事情已经变得不那么迫在眉睫了，因为我正在画画，不在海牙，我能感觉到平静和生活的迷人。

普罗旺斯的田野和阳光能永远的使我沉醉，我还是孜孜不倦的看着那些风景，但现在不是秋天，我看不到大片大片的麦田和那些耕作的农民。

我在我坚固、简洁、而安静的小黄屋里作画，我能感觉到我的热情正在复苏，如果我的健康状况能保持稳定，我将能一直画下去，一个人尽力的画画，就不能被阻止。

事情有一些新的进展，我在房间里摆满了图画，《播种者》、《向日葵》、《星空》、《圣玛丽的海》、《吃土豆的人》、《开花的果园》、《阿尔风光》，从顶部到底部，如果有可能，我真希望你能来看看，它们在明亮的阳光的照耀下，或者被满天的繁星照亮的样子。

这里的雪正在融化，早上我打开窗户的时候，可以看到花园和初升的太阳以及去城镇的道路。

我又找到了一些人来当我的模特，他们还是会刻意的换上自己最好的衣服，而不是展露生活给刻在他们骨骼里的样子，摆不出我想要的造型，不过安慰的是，我还是偶尔能捕捉到他们的特征，调出新的浅亮的颜色。

哦，对了，我希望有时间我们能一同去一次布拉班特的田野和石楠林，我最近经常想起童年的那段时光。我想把它们画下来，那些浅绿色和深绿色的树木交织在澄澈的天空下的样子。

圣诞节快到了，我想我应该去买点食物，画一些明快鲜丽的画。

提前祝你圣诞节快乐，代我向弟妹问好，愿你幸福。……好了，我有些编不下去了，我想我还是把实话告诉你吧，亲爱的提奥。我必须告诉你，虽然这可能会使你恼怒，或者把他当成恶作剧、玩笑。

不过我想你已经猜到了，我不是你的哥哥，文森特。你的哥哥现在在在家乡做工，是半个牧师，在工厂工作，人们确信他在工厂能大展宏图，拥有光明的一生。根本不认识毛弗、高更，也没有作画。你现在大概正气急败坏的诅咒是我切掉了自己的耳朵吧。

但亲爱的提奥，我希望你能原谅我以上的看似不着调的文字，并且耐心的听我讲完，你问我原因吗，我想你可能会希望听到来自未来的圣诞祝福吧。

我来自未来，准确的说，是另一个空间，掌管历史的空间，你能想象吗，太多的历史是需要被管理和安放的，就像……写满命运的书。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小的空间，就像一个村子似的。你能收到写封信，因为我所在的空间的科技虽然还没有能力把人传输到过去或者未来，但一些重量较轻的物体已经可以利用某种工具传输了，比如一封信。好了好了，我无法准确的向你解释这种技术，我不是一个科研人员，我只是这个空间里一个平凡的人，如果你非要知道，我只能说一个梵高先生的崇拜者，我非常喜欢他的画作，除此之外，我是谁这件事在浩瀚的宇宙和漫长的时间轴中并不太重要。

你可能会问，如果我非常非常喜欢他，为什么要写信给你，而不是梵高先生，实不相瞒，我有些害羞，而且我对艺术的理解粗浅鄙陋，我会写一封另外的信单独寄给他来表达我的爱慕，但我也想向你打听一些关于他的有趣的故事。但现在的你才十五岁，只能讲述他的童年，他的童年应该足够缤纷而美好，是吗？哎，这不算一个明智的理由，甚至有些荒唐。其实我是来拜托你的，这个世纪有很多关于他的资料、传记和电影。我看过一些，但我知道的仍然只是他一生的凤毛麟角。

刚才我说我想向你打听他的故事，你一定也试着回忆你们一起度过的童年时光了吧，是不是一无所获。是的，因为我不小心擦掉了你们之间亲密无间的关系。

事实上，我是时间轴的管理员，但我还只是个实习生，只是有机会走进像浩大时间中整理过去的岁月，当然了，我经常会翻看历史故事，有一天我在翻看梵高先生的往事的时候，不小心擦掉了你们的交往和深厚的情意，按照以往的经验，有些高级的管理员有及时修复的能力，但我的级别还不够高，可是怎么办呢，历史不能被改变，我会收到惩罚，所以，我写信给你，希望我能代替命运之书，你能在未来的日子里和他亲密的相处，尽管你现在只有十五岁，还在读书，享受没有家人管束的美好校园生活。

我郑重的请你帮我这个忙，如果原本井然的秩序因为我而变得混乱，之后的生命轨迹也将改变，我将被逐出我们的空间，变成太空垃圾了。我不想太过强调后果的严重性，这件事并不困难，只需要在日常生活中和他好好相处便好了。

你需要知道一些关于他的未来的故事。

事实不会像人们预想的那样，梵高先生并不会规矩的工作到年迈的时候。我相信你已经有些了解，梵高先生喜欢画，并且很有天赋。他会因为画画而放弃自己在工厂的工作，就在不久的几年后。

未来将会有一种叫做电影的东西，可以将戏剧记录在一个黑匣子里，如果你想看，就拿出来看，不用再腾出时间跑到剧院里去了。在21世纪，也就是下个世纪，会有许许多多的关于梵高先生的电影，其中有一部有些不同寻常，名字叫做《至爱梵高》，他是用梵高的画拍成的动画电影，单凭电影中梵高在他的《星空》下的回眸，就值得冒着寒冷去电影院里看了。

《星空》是一副非常美的画作，我无法向你准确的描述它具体的样子，你可以想象深蓝色的夜空中旋转着的闪耀的繁星吗？静谧、神秘？我说的不够，不过没关系，你将在未来亲眼看到他的这幅画作，他会寄许多许多的信给你，亲口向你解释这幅画，他还会向你解释他的每一副画作。你一定会被他打动，忍不住认真地回复他的。

我们都希望自己能万事如意，却很难真正做到。我从这个时代的关于梵高先生的记录中，得知你们从小时候起就很亲密，但我还是忍不住赘述，稍微地提一下，因为梵高先生可能会因为生活中的磨难而变得古怪，就像我在上面提到的，他的情绪反反复复，总会陷入争辩。但我希望你们能相互爱护，能真诚的聆听他的心声，给予他鼓励并支持他。

他会遇到一些画家，他们中有些非常欣赏他，有些在刚认识时肯定他的才华横溢，但他们也会有激烈的争吵和艺术观点的不和，他可能为此变得暴躁或沮丧，你知道的，如果生活不那么顺意，满腹的焦虑会压垮一个人的。你知道的，人们争辩什么时往往是有很多情绪在里面的。你可以指出他的错误，但你一定会喜欢他的画的，我保证。

我想了很久究竟要不要把他去世的具体时间告诉你，如果过告诉了你，一定会去阻止这件事情的发生，我很矛盾，但我最后还是决定不说。

你会以为我要跟你描述破坏时间秩序的事吗？这是一部分原因，但我想，他来这个人间不是来完成什么变革艺术的使命的，那都是我们后人赋予他的另外的意义，他只是想要表达自己，追求他心中的那片旷野、麦田。

如果他觉得他疲惫不堪，无法再为了他的画而和这个世界作斗争了，世界也需要允许他停下来歇一歇，或者他想消失在最灿烂的那一刻，我也尊重他的意思。

你可能有些无法理解，但失望透顶的日子，多一百天也没什么意义的，对吧。

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耐心听他的心声，如果可能的话，给他一些资助，让他不要太潦倒，定期给他寄一些食物，你能想象得到，他会把买面包的钱用来买颜料的。

就写到这里吧，上帝保佑你，亲爱的提奥，也请上帝保佑我，再次祝你圣诞快乐。

我很想看拍的《梵高》，听说那是很经典的一部梵高传，在影片中他就是一个平凡的失意之人，会暴躁，不安，会欣喜，会激动。但我始终没有找到资源，我找来了梵高传，那本详实的书。

我又根据梵高生前的轨迹，绘制了一副寻找梵高的地图，巴黎荷兰，海牙奥威尔，纪念馆，博物院……但我想，他终究还是个画家，不是作家，建筑师，医生，半个牧师，如果想要了解他，还是应该去欣赏他的画作。

最好的祝福

迢迢

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