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说,那些年阿祖好抽那口大烟,最终家财散尽,不过,倒是从未听爷爷提起过,只说那些年吃不上盐。
据说刚解放那两年,打地主打得厉害,爷爷差点学都没能上,说是反革命份子,后来,风头松了,好歹混了个初中文化,那时候看来,可是了不得了。算命先生说,爷爷须得出了远门才能有一番作为,再不济,也要有一项技能傍身,所以,爷爷准备着出趟远门,心想着,怎么也得混个模样回来。却不料辗转几次,也没能出的了这门,无奈之下也只是寻了个手艺安家。
不久之后,爷爷便娶了远处的许家女子,也就是我的奶奶,她是个脾气暴躁的人,容不得自己受点委屈,所以那些年的家里也少不了争吵的声音。后来,家里多了我爸爸,原以为会消停不少,可性子哪是那么容易磨平的啊。好些个年头过去了,家里又多了两个孩子,生活过得拮据,而争吵的声音也没见得变少。后来有一次,听说爷爷和奶奶认真的打了一架,爷爷虽说脾气倔,可还是让着奶奶的,所以挂了点彩头。从那次之后,爷爷沉默了好长一段时间,两个人的争吵变成了一个人的独角戏。听奶奶说起时,她还略带歉意的说,“想想,一个家里头还是吵吵架好啊,热闹!”恍然一副娇羞少女的模样。
听说后来有两年在闹灾荒,家里穷到没米下锅了,为了吃饭,就省了吃盐的钱。家里养了两头猪,快过年的时候就卖了换钱,硬是没给自己留下点,孩子读书要用钱,娶媳妇儿要用钱,嫁闺女还得用钱。当年算命先生说爷爷再次也要门手艺傍身,所以那些年学了个最省钱的买卖——竹编手艺,乡下人也叫它“茅盖”,也就是各种木桶的盖子。每做好一批“茅盖”之后,爷爷必须到一百多公里外的市里去贩卖,虽然艰苦,但依靠着这门手艺,也勉强过生活。还记得奶奶说过,那段日子,无论是田里插秧也好,山上放牛也罢,爷爷嘴里总念叨着,“要是老汉儿少抽点那害人的鬼东西,上头也没有打这地主的话,这一片田土、房子可都是我家的哩。”过一会儿又会一个人自顾自的说,“这地主打得好啊,咱们党是为了老百姓的幸福啊。”
最艰难的两年熬过去之后,生活渐渐有了好转,爷爷在家门口种了一片柑子树,瓦房四周也围满了杨槐树。刚入秋,柑子都还没熟透,垒起的砖墙上就站了好多个亲朋好友,常常吃得食不下咽。爷爷不爱吃柑子,但他爱热闹。那时候我们几个孩子还小,最开始接触到的秋千便是爷爷用两根麻绳拴在杨槐树上的麻袋,我们喜欢在上面睡午觉,不时有槐花飘下来,香气扑鼻,更喜欢倾尽全力飞到最高点的自豪感。后来不管长多大,回家去总会有三个秋千静悄悄得躺在那里。前两年家里要用木头修茅厕,爷爷竟也毫不留情的把那些槐树砍掉了,记得我们小些的时候,爷爷花点力气上山砍木头来用都不曾打过那排杨槐的主意。
后来,我第一次当老师是教我的奶奶玩纸牌。夏天的夜里,奶奶会像小时候一样指着天上的星宿给我和哥讲它们的名字、故事,一遍又一遍。从她那里,我知道了天上的北斗星,也知道了阻隔牛郎织女的那条银河。夜更深点,我们就拿出扑克打地主去了,爷爷只是在旁的看着,不作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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