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山记事

作者: 杨安可 | 来源:发表于2017-11-20 20:00 被阅读11次

    一进入雷山,便看到了沿河的许多稻田。大部分还在风中摇曳,但其中一些已经收割完毕。那些割下的稻草,被扎成晴天娃娃的模样散落在稻田里。仿佛在乞求着来年的风调雨顺。一路上都是上行,行了许久才到得山脚。

    睿儿安静地睡着了,我早已经将方向盘全权交付给刘哥悠闲地坐在后排。嫂子抱着睿儿,望向窗外她熟悉的故乡。

    群山莽莽,似巨龙盘桓。松柏翠绿,鸟鸣悠扬。我们随路蜿蜒而上,似乎翻上了龙脊背。山上高寒,松树减少,杉木渐多。每一处弯,每一个拐,都矗立着一位高耸入云的卫士。其间,植被懋懋然如原始森林。我们穿行于林间,偶有见到悬泉飞瀑倒挂路旁。银练纷飞,溅起一阵清凉。

    翻过山,快到永乐时,山势渐低。一眼望见的是鳞次栉比的梯田,确乎龙爪上的鳞片,金光熠熠。我想伸手折一束稻穗,生怕惹怒了苍穹。饱满金黄的穗笑弯了腰,在田里随风飘摇。

    不一时便到达永乐镇,这个与世隔绝的桃源小镇,永乐确是它的真谛。只可惜,还有一段山路未竣,我们只能徒步而行。行走在大山之中,抬眼处俯瞰时皆是绝佳的风景。

    其中有一景记忆犹新,山脚一条小河徜徉,河边一座独立木屋。四周青葱的杉木环绕,郁郁苍苍,密而不幽。屋子左边一片梯田,倾泻而下,直至河边。风吹过,金波碧浪,稻香溢满山谷。田边一座草屋,爬满了碧绿的青苔。恰若披上蓑衣的少年在稻田中徘徊,煞是可爱。

    我与表哥小伫片刻,便觉神清气爽,若得此地隐居世外岂不美哉。

    走了不多时,嫂子与她大姐已经不能胜任。便在路旁一棵大树下歇息,树下的长凳是给常年路过的山民们歇脚的。这是一种不变的礼仪,就像我们小时候路边水井上的那个瓷碗一样。也可以说是一种推己及人的美德遗存。

    我和刘哥趁此机会便从路边的一条小径直奔山下小河,远远看到那清澈冷冽的河水就已经想近距离“亵玩”一番了。

    我们听着潺潺的水声,不停地大喊着:“快了,快了,快到了。”

    脚下加快了速度,不觉已经飞奔起来。转一个弯,便看到一条翠绿的小河流淌在山间。面前是一座石桥,石桥下是一个深涧,涧水一望可以见底。清澈得让我想往下跳去,在一尘不染中涤荡自己的凡躯。

    桥上坐着几个山民,见我们的到来,露出了最质朴的笑容。没有城市里的那种狡狯,也没有市井小民的圆滑。只是笑着,像是欢迎回家的孩子。我和刘哥与他们打了招呼,最简单的问候,也是最简朴的言语。

    他们是对面山上的村民,一路骑着摩托车赶回,在这涧上抽根烟稍作停歇。

    我和刘哥直奔小河边,在怪石嶙峋间仿佛见到了童年。人们总是怀恋遗失的岁月,但是这里的景色却比我们的回忆更加幽静美好。

    躺在河边的大石头上,静静地聆听河水流过的声音。它不为任何人而停留,不为任何景色驻足。它带走了我的烦恼,却不给我时间言谢。我有意与流水相伴终老,而流水却无心听我絮叨。

    抬头看着只剩下一条细缝的天空,依旧海洋般湛蓝。点缀着树木的枝桠,像是装裱在画框里的绝世佳作。

    不一会儿,刘哥便将我从虚幻中唤醒。“我们该回去了。”他说。

    我们坐在许久没有坐过的翻斗车上一路倒退着达到了目的地。

    嫂子的娘家住在全村最高点,所以还得爬一段路。漫步在田埂上,看着水田里那些欢畅的鱼儿是一种享受。只可惜,背上累赘颇多,我不禁抱怨道:“住在这么远的大山中也就算了,为何偏偏还要住在全村的最高处。”刘哥听后不禁哈哈大笑,说这个问题该问他的岳父。我也不禁大笑起来,笑声朗朗在山谷中来回碰撞。

    夜晚,很快就来临了。熟悉的地方,距离上次的造访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屋前屋后的稻田从碧绿染成了金黄。

    我们大快朵颐着大山里特有的美味,一道糟辣椒炒佛手瓜让我品尝到了小时候的味道。五岁前,我时常会去刘哥家拜访。说来也怪,他家有各种好吃的好玩的,可我却对他家的佛手瓜情有独钟。每每返家,我都会带上几个。

    回到家,母亲烹制一番,我总能吃得杯盘狼藉。等到告罄之后,我又开始闹着要母亲再去姨妈家玩耍。实则只是为了能再讨回几个佛手瓜而已。另外八月笋的鲜嫩萦绕在我的舌尖,有绕梁三日之嫌。遂让我想起了《舌尖上的中国》,在那些精巧鲜艳的食物背后,这些乡间小烹才是劳动人民真正的佳肴。

    第二日,太阳还隐藏在对面的大山背后他们就已经起床了。我和一直吵着头疼的刘哥依旧在床上呼呼大睡。等我们醒来,他们已经割完了一块田的稻谷。

    我和刘姑爷这两个青壮劳力实在不能袖手旁观下去,他一声吆喝就下田去了。我紧随其后,手里拿着他们这里特有的弯刀。这让我总会想到西方的死神就是用这样的镰刀勾走了人的魂魄,那也太无情了。

    说实话,尽管我小时候是在农村长大,但是割稻子这还是头一回。我学着他们的模样,一垄一垄地抓在手里,再用那锋利的镰刀划过。稻子齐根而断,整理几束码好堆在田里。等待打谷机的到来,到时再进行脱粒。

    我渐渐地找到了诀窍,赢得了刘哥岳母的赞赏。我实在经不住些许的赞美,容易沉溺不知所措。所以才会粗心大意地将自己的拇指往刀锋上送去,那镰刀打磨得何其锋利,对这送上门来的鲜肉哪会客气。必然饱尝鲜血,方才快慰。

    不争气的我回到屋里,将伤口简单包扎后又返回田中。为了不让他们担心,我一直摇手示意无碍。实际上也真的只是一个小口,这种小伤我早就见怪不怪了。

    我、刘哥以及他的小舅子,我们聊着小时候的故事,聊着我们家乡的故事,各自的风俗。

    最后只剩下简单的言语,唯有双手在不停地挥动,在俯仰之间和大地接触。低下头去,这是我第一次与土地如此的亲近,仿佛在这一俯腰一仰首之间得到了某种启示。但是又说不上是什么启示。是上帝送与我的福音吗?还是我与土地之间的某种联系?

    不得而知,唯有前所未有的平静。内心的平和像山底下的那一泓清涧,仅有拂过的微风能牵动一丝涟漪。连那一丝涟漪都是那么静谧安详,不沾染任何尘污。

    昆德拉说:当负担完全缺失,人就会变得比空气还轻,就会飘起来,就会远离大地和地上的生命,人就只是一个半真的存在,其运动也会变得自由而没有意义。

    我们时常想远离大地,远离一切羁绊,远离一切负重。但是往往在深夜中我们会不知所往,没有方向,同样带着寂寞和无尽的空虚久久难以入眠。

    所以老子也说:重为轻君,躁为静根。

    只有当你背负过一定的担子,卸下的时候才会明白何为真正意义上的轻松。也只有经历过人世间的吵吵闹闹之后,也才会明白什么是正真意义上的静谧。我在这俯仰之间,似乎悟到了一些做人的道理,似乎又什么都没有。

    我只是安静的挥舞着镰刀,快速的分离稻杆和大地的连接。我享受着内心的平静,这一刻没有任何烦恼。果真是“无案牍之劳行,无丝竹之乱耳”,唯清风拂面,恬静驻心间。

    看着他们愉快的脸,从那纯真的笑容里我知道他们亦有此感,只是无法名状罢了。

    无奈,翻涌的雨云在瞬间聚集,山雨就是这样说来就来。我们得赶在大雨之前将已经割完的稻穗脱粒,全部拿回家中以免生根发芽。刘哥的劳力向来在我们几兄弟中闻名,所以不得不一展身手。独自扛着一袋稻谷,径直往屋里去了。好在相距不远,我也扛了一袋,拼死拖曳着回到了屋檐下。一趟下来,累得已是腰酥筋软。

    还没来得及全部收拾好,山雨就窸窸窣窣地来了。好在老天留情,雨落得并不很大很急。

    晚餐是嫂子独自一人准备的,不知道是不是累了一天的缘故,我觉得当晚的饭菜特别甘美。在舌尖流淌的滋味无法用言语描述,也许这就是生活。无数人说的雨后彩虹,苦尽甘来。

    但我始终觉得这是印证着白天的启示,同样的感受,一直延续到梦里。

    只可惜,山风在夤夜里嘶吼,咆哮着欲摧毁一切。可是我并不感到害怕,此时的我就像少年派一样,在海中风浪喧嚣一天后于夜里探知了所有令人恐惧的背后的美。

    这就是生活,我们总要被它的狰狞所迷惑。所以我们抱怨,我们迷茫,我们放弃一切。当你拾起勇气与之相抗时,所有的烦恼又都消逝殆尽了。你会发现黑暗背后的黎明,狰狞背后的慈祥。一切还没有消逝的未经雕琢的美好,依旧等在原地。

    看着小侄女熟睡的脸庞,那稚嫩和可爱让我想掬在手里爱护她一生。不由得向刘哥投去了艳羡的目光。

    回到自己的房间内,我关上了灯。在黑暗里,倒头酣睡。

    一切都是那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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